陈放拿起床头被叠放整齐的服装,是他被送进医院时穿着拍照的那套,对于一个即将要做不好事情的人而言,这套装扮或许太过高调。陈放看着衣服皱了皱眉,但他没得选,最终还是把身上的病号服换下来叠整齐,细心地把被子和床单整理好,犹豫一下,打开了病房的门。
走廊里很安静,灯光把空气照得冷白,铺在地面,将屋门下逐渐扩大的夹角填满,从里面露出一只白色帆布鞋和一截瘦弱的脚踝。
旁边长椅上凝固的人影突然晃动一下。
陈放把脚步放得很轻,半个身子探出病房外,下一秒,便有了进退为难的念头。
路识卿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肘撑着腿,从来挺直的脊背好像很疲惫似的佝偻起来,正稍稍偏着脑袋,用布满细密血丝却又无神的眼睛看着上一秒悄无声息踏出病房的那只脚。
陈放的脚没能收回来,仿佛被路识卿的目光缠了道锁链在脚踝上,连带着整个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在等待审判。
路识卿没有出声,眼底平静,似乎并没有即将下达判决的暴戾和决绝,只是盯着那截能被他的手完整握住的脚腕看。他看了许久,似乎突然有所感触,稍稍抬眼,看见陈放写满惊惶又无措的脸,很容易受伤的模样。并不锋利的目光像是怕刺到面前的人,体贴地只停留了一瞬间,路识卿又转回视线,头低低地沉下去,呼出很短的一口气。
他的眼睛被手掌挡住,陈放只看见路识卿嘴角短暂地勾起一个弧度。但那与笑容的模样大相径庭,好像只是单纯为了破开一道口子,将身体盛不住的苦涩倒一点出去。
陈放的手搭在门框上,嘴唇张了张又合上,好像很识时务似的,不会再将“你这么在这里”这种愚蠢的话问出口,更不会试图对自己此刻的行为做出一番能让路识卿高兴起来的解释。
僵持不下,最后是路识卿先出了声。
“没睡觉吗?”
似乎没有预料到路识卿问出的问题竟然是给自己留了可以回答的余地,陈放愣了愣:“嗯……你也没睡。”
“你要走了?回家?”
路识卿又转头看着陈放,他穿着昨天那套并不适合他的衣服,收拾完备,显然一副要走的样子。询问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与先前强制陈放住院、接受检查时候的咄咄逼人又截然不同,仿佛隐忍的怒意被某种未知的情绪稀释,本该归于平静,可他看上去却那样无力。
“……可以吗?”陈放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自己走,还是……有人来接你吗?”路识卿又问。
“我自己。”陈放并不能理解路识卿现在的态度,只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问题。
路识卿站起身,手揣进衣服的口袋,又拿出来,叹出很长的一口气,“这个时间打车麻烦,我送你。”
陈放想要推拒,又不敢轻易打破当下的境况,迟疑之际却看到路识卿朝自己走过来,很熟练地牵起他的手,顿了顿又放开,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到他身上,隔着衣袖拉住他的小臂。
动作很轻,甚至很贴心地避开了手腕上贴着胶布掩盖伤疤的位置,圈着陈放小臂的手掌没用力气,却让陈放全然遗忘了推开的念头,跟着他闷闷地走,随着一路上时明时暗的光线看他的背影。
他好像很累了,陈放想。
可他为什么还拽着自己呢?
这个问题很难,比路识卿怎么也教不会自己的数学题更难。
当时的题目解不出答案,陈放说空着就算了,他太笨学不会,让路识卿别浪费时间继续教了。可路识卿偏不肯罢休,换了很多种方法,非要让陈放能亲手写出答案为止。
最后花了很久,整整一个晚上,陈放才得到了答案。
眼前的问题呢。
陈放甚至开始思考,如果这个问题更难,如果花的时间更久,如果他从四年前就开始想这个问题,现在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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