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父亲放了一把火烧了房子,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冲天的火光像漫天的烟霞,随着它越来越远,直到远如天边的一颗星。
杜烬跟着他父亲四处流浪了一年,看着他从赌鬼变成酒鬼,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过渡到瘾君子。
当年卖房卖地换来的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杜烬七岁,瘦得跟个皮猴子一样,穿着一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校服,每天负责煮饭洗衣服买菜。
租来的房子里没有卫生间,卫生间一个楼道一个,是公用的。
杜烬常常在其他租户异样的眼光里,拿着他父亲吐满呕吐物的衬衫和臭袜子去洗。
隔壁住着个七老八十的佝偻老太太,十分不喜欢他,有次当着杜烬的面跟其他老头抱怨,说他的眼神看人像在看死人,她最喜欢说:“哎呦,哪里来的小乞丐,阿拉吓死个人。”
杜烬听见了也面无表情,他习惯了。
他父亲对他越来越坏,好像对待一条狗。于是他越来越麻木不仁,越来越招人讨厌,这使得他父亲对他更加坏到极致,以至于连狗都不如。
他身上常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父亲有次喝醉了,拿着酒瓶子敲在他头上,玻璃碴子割裂出一道小拇指长的口子,血哗啦啦一下子倒出来。
杜烬一开始没感觉疼,他人生第一次知道失血过多其实会丧失痛感。他眨眨眼,很快鲜血浸入到眼睛里,他赶紧一个人跑出去,怕他父亲继续发酒疯起来打死他。
身后传来他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个拖油瓶,你怎么不去死!你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养你你知不知道!”
杜烬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往前冲,也可能是血流的太多,大脑失去了一些判断力,他怕跑得太远回不了家,站在原地兜圈子,头上的伤还在流血,但比之前留得少,很粘黏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了风,特别冷,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像就是一个恶梦,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他母亲就已经给他做好了可口的饭菜,吃完早饭,他就该和其他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他很害怕,又无处可去。
脚徘徊在家门口几次想往里踩却又不敢。
最后不知道谁家住户半夜要出门,旧式的铁门将开未开之时发出苟延残喘的一声“吱呀”,杜烬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窜进房子里反手关上了门。
他明白了,他害怕疼痛,但潜意识里更怕别人可怜,那会让他伤上加伤,更加难受,生不如死。
他年纪还这么小,已经被各种残忍的伤害折磨得像一具只有条件反射的行尸走肉。
幸运的是他父亲已经睡着了,地上胡乱扔着脱下来的鞋子,袜子和裤子。酒瓶子东倒西歪地林立着,玻璃碎片在黑暗里有着锋利的光。
杜烬犹犹豫豫地围着那张床转了几圈,确定他父亲真的睡熟了,才蹲下来捂住伤口,轻轻挨着床角慢慢睡去。
那晚杜烬甚至还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正在家乡的老洋房里过周末。就像之前那千千万万个平凡的,无聊的,兴味索然的周末一样,并无不同。
他母亲在厨房做点心,外公在后院里逗鸟,杜烬为了多看一会儿电视,偷偷摸摸地企图偷跑到二楼客厅去。
形式上一点儿不像个恶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个美梦了。
等到美梦结束,他爸爸还没有醒。
杜烬不敢懈怠,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促使他日复一日地,按照他父亲曾经拳打脚踢教给他的生物钟生活下去。
他去楼底下那对东北夫妻开的早餐店买了包子豆浆,然后临近中午拖着菜篮子去菜市上买菜,他没有很多钱,身上大部分是他父亲之前给他的一些零碎散钱,总是挑挑拣拣不敢像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大声讲价开口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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