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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年入京的时候是十岁,同阿空覆族时的年纪差不多。南越董氏的小公子、忠良之后,入了裕王府为奴婢。十六岁时为我父母擢选做了我的伴当,而来三十余年。”

董原俯首应是。

“我与父母妻儿都不曾有这样持久的缘分。你于京中得人人敬畏,据良田吞府宅我一概不计较。天下即为朕之天下,你是朕的大伴,得此供奉算不得什么。况我也明白,南越董氏牵涉的谋反案疑点颇多,只是时移世易不宜再启,便想由此补偿你一些。当年你得命诛杀南蛮族,是不是同有悲慨以至有了阿空这样的孩子逃脱?”元猗泽走到董原身前,缓缓道,“阿董,你怨元氏否?怨朕否?”

董原闻言大骇,泣道:“陛下何以如此想我?我族人不轨招致大祸累我沦落,初时自有不甘。但我得贞懿太后眷顾,又得陛下信赖,早将太极宫视为安身之所,怎敢有一丝异心?”说罢他膝行到元猗泽身前拜道,“奴愿速速赴死,求陛下成全!”

元猗泽望着脚下跪拜的人,忍不住道:“是不是我杀孽太重得此报应?南蛮族绝首罪在朕,不该是元頔。”

董原闻言缓缓抬头望向皇帝,熙宁帝面上露出少见的迷惘之色,叫董原心碎不已,颤声道:“是老奴纵恶,不该放走此贼,是老奴的罪过,与陛下无涉啊!”

他伏在元猗泽身前哀声道:“太子定然无虞,请陛下宽心,勿要以此自伤,奴如何对得起贞懿太后之嘱,如何对得起啊!”

他说罢忽又想起隔壁的王元朗,猛地冲出门怒喝道:“王浑老贼,你收留恶奴居心叵测。若非因你缘故,怎有宛委山失陷一事,又怎会累殿下至此!尔等蠹贼欺世盗名!”

许久之后王浑房中透出光亮,传来王浑低沉的声音:“我若自辩,恐董司监以为无耻。可王某确然不知阿空身份。他假犯淫行逼我驱逐,本不曾想到这是多大的罪过,他只是个可怜人罢了,谈何恶奴贼子?圣人可驱兵十万屠尽其族,却不许他孤注一掷复仇吗?若要计较王某失察之过,愿杀愿剐悉听尊便。”

“你!”董原正要叩门却被元猗泽拦住。

元猗泽看了看他额前的伤痕道:“明明叫岑千秋给你施了药,眼下伤口又要裂了。”

董原垂眸叹道:“陛下何须再怜惜老奴,老奴死不足惜。”

元猗泽叹了一声:“岑千秋乖觉,替你换药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吗?”

那日自元頔背上拔出箭镞,岑千秋回去后方忆起这枚刻痕奇异的箭镞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一个被虐打得奄奄一息的逃奴,请他前来救治的是山阴名士沈澍。沈澍乃谦谦君子,岑千秋不敢相信他会将人打成这副半残模样。待沈澍解释后方知此人原为吴兴一家织坊的健奴,气力甚大。织坊主人受沈澍之请派人来山阴订做一副织品,这健奴竟趁机鼓动织工逃跑。逃跑未果,余人皆挨了一顿鞭子继续做工,而这个逃奴则被主人狠狠虐打了一番。沈澍看不过,自他主人手上讨了过来,还请来名医岑千秋亲为医治。当时岑千秋便见到了这逃奴脖颈上悬着的箭镞。

元猗泽想起王元朗的话:“朝中无人不知圣人喜青绿山水名家大作。沈澍偶得了萧禅师的《山色晚泊图》,爱之以为珍藏。因知道我与萧禅师相熟便特意邀我与几人一道赏鉴。却不成想这消息入了刘诩的耳。刘诩设法向他讨要,他却不明就里,还请人织了一幅扇屏送与刘诩以期保住此画。我是近日才听说原来这画仍入了御藏,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是何人所献?依老朽看,必不是刘诩其人,也不知道一道一道呈上最后是署了哪位上官的名。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陛下一人之侈心奢欲,夺人之爱乃至性命,今太子蒙难不过是代父受过。千秋功罪,到底是几分功几分罪?”

听元猗泽道了其中原委,董原一时默然。

元猗泽亲手扶起他,沉声道:“阿董,你同我回去。”

董原攥住他的手,嘶声道:“不要听他们的话,殿下受的是皮肉伤,不久便会痊愈。我们回洛京回太极宫,不要管什么萧禅师王浑。您是万方之主四海咸服,天威所及莫不顿首。”

元猗泽想起当初在御苑时元頔说过的话——“四海祸端迭起天下为之愁苦,可是父亲十数年黩武之过?千秋功罪皆在你身,岂不是要陷万劫不复之地,儿子绝不忍心。熙宁朝毁多少生灵我便救多少生灵,功罪相抵,父亲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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