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萧禅师其人随同回京事有怪异。以萧禅师的性子和此前说过的话,他轻易是不会回洛京的,如今却忍着伤势一道北上。元頔猜想父亲临行前对他必有布置,于是为他安置居所着人留意,但听闻太子醒来后萧禅师并无动静,元頔心生好奇便来一探。
当日他出京一事隐秘,回京召太医院会诊便着实瞒不下去。储君之位事关国本,他明白,臣工们明白,皇帝自然更清楚。元頔几乎可以肯定,萧禅师身负之任必然同储位乃至皇位有关。
萧禅师素来不羁,如今忽生恭谨,非为畏惧那便是怜惜。元頔想,他何以对我心生怜意,只怕是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内情。
萧禅师听了元頔的问话露出一副懊恼的神情叹道:“要我说独刘诩其人不无辜,余者却都有可怜之处,乃至我萧禅师也是。”
元頔点点头,却忽然搁下墨锭轻声咳了起来。许培急忙上前递上丹丸叫元頔咽下,抚着他的心口低声道:“殿下好些了吗?”
元頔摆手示意他无妨,而后又掩手咳了数下。萧禅师眼尖看到了元頔掌心似有血丝,猛地瞠目移向元頔周身,迟疑道:“殿下箭伤大好了吗?”
元頔笑了笑:“还好箭上不曾带毒。说来也蹊跷,太医院至今说不明白我是因何昏迷不醒,到头来只能推说是神思郁结血脉淤滞。”
“那醒来后这几日如何?”萧禅师又追问道。
元頔小心翼翼地将手掩入袖下,这个动作没有逃过萧禅师的眼睛,他心中一沉,复又道:“拔箭的情形我也听岑千秋提过,剜开那么大的口子必是大伤元气。我一闲散人,实不必叫殿下你这般费心。”
元頔闻言笑道:“你是贞懿太后族弟,亦是父亲至亲故交,既呼我一声‘好甥孙’,如今又何以这般拘谨?”
萧禅师想起元猗泽所遗手谕便一阵头大,眼神闪烁道:“非也非也,到了洛京规矩自然也不同。君臣有分不敢僭越。”
元頔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形摇摆,萧禅师惊呼道:“殿下!”
许培也急急上来扶,元頔把着许培的手道:“不必惊慌,只是一时晕眩罢了。”说着还向萧禅师道,“久卧初醒,自然有这些毛病。”
萧禅师点点头算应了。
元頔闲话几番告辞,并借走了萧禅师抄完的一册佛经。
回到车上,元頔就着茶水漱口唾尽舌下特制的丹丸,揩净了手心的红渍,而后翻开萧禅师手书佛经细品。许培觉得莫名,元頔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父亲为我安危一路相护,私爱至此,凡人亦有难及之处。但如若我有不测呢?”
许培下意识蹙眉反驳,却被元頔拦住,他继续道:“如若我此番罹难,你觉得父亲会如何反应?”
许培犹在坚持,但在元頔深沉的目光中他叹了一口气:“陛下为天子二十年,自然不比凡俗。伤心至深人情难免,但是……”他迟疑不肯尽诉。
“昭明去时梁武哀哭不绝,诏敛以衮冕,蜡鹅厌祷父子生隙事随往生湮灭。戾太子败亡,后起思子宫、归来望思之台。先君臣后父子,多有史鉴。我心存人伦难容之念,犹得父亲宽宥不弃,偏偏贪欲难遏心魔作祟。”元頔的指尖停在那行“或有地狱或无地狱”,顿了一下叹道,“只怕我往后会越发面目可憎行事无端。叫他同我一道发疯,那实属覆国之祸。所幸他比我明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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