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攸梧浑身震颤,目光落在执笔的右手上,批命人的右手就是他们的命,琉璃毫下一笔一墨,都要有人命作引。这只手曾写下无数批词,却因违背誓言而无法在长夜星罡留下名字,他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如同坠入寒渊冰窖,满腔灼意尽数化为灰烬。
所幸,那些过往无人得知。
他稳下心神,恭敬道:“三百岁月更迭,当年掀起封渊之战的人,共同建立了四方天境,每每在北海试探,亦对流火渊虎视眈眈。”
腕间冷铁掩住了三百年的不尽之悔,男人从深渊旁站起,宛若嚼碎了无边苦楚,咬着牙将一字一句斫成杀人不见血的刀锋:“欠了这么久的债,是时候和他们算算账了。”
沉寂三百年的长剑再次横空出世,寒花吐蕊般,慢慢掀起有史以来最轰轰烈烈的战役——诛神之战。北海这位天生地长的战神,以绝对强势的杀伐态度,一剑劈开四方天境,用百万神兵的白骨填平了偌大的寒川涧。
血水从云上倾下,染红了天际,这种奇观持续了整整一百天,直到他将漫天神佛诛杀殆尽。
鏖战之后,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心口挖出一盏赤红的骨灯。
他是天地给予世间的神明,不入红尘无心无情,封渊之战后,他以骨为烛以血为油,造出这一盏敛魂灯,藏于心窝之中,在万丈地狱流火的深渊旁候了三百年,终于收拢起一捧碎如浮星的神魂。
千攸梧赶来时,正好见到这位神明捧着敛魂灯虔诚落下一吻,万千浮星坠落山河,为那张冷雪般的脸添了些微暖色。
暗黑色的灭神劫雷在云间嘶吼,千攸梧仓皇向后退去,他没想到,这人会做到这种地步,血债加身,为天道所不容。
战神放下敛魂灯,羽睫拂风,带着心满意足的恬淡笑意,毅然跳入流火渊。
白衣吻血,在空中裂开,巨大的神翼掀起青色的流光,扑向沸腾叫嚣的烈火深渊,暗黑劫雷紧随其后,劈在流火渊上,溅起百丈高的赤色流光。
深渊中传来的声音,带着滚沸的热度,一如既往的,有着动人心魄的强大力量:“以我血肉镇于流火渊,千攸梧,记住你答应我的。”
千攸梧跌坐在地,捧着那盏敛魂灯,悲号痛哭。
那一日,战神陨落,风云为之翻涌,天地为之变色。
北海狂澜骤起,妖兽同悲,沧海淹没了一十四个城镇,桑田变换间,死伤万计不足。
诛神之战,自此落下帷幕。
榣山渡沧书斋。
垂髫小童站在书桌前,指着桌案上的画卷问道:“一贯是这幅【神明赴红尘】,师父,这画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你怎么每年都画。”
霂书先生一支琉璃毫独步天下,他在榣山创设渡沧书斋,闲时喜爱作画,画得最多的就是这幅【神明赴红尘】,书斋墙上就挂了好几幅。
绢白的纸面上画着一个身着血衣的男子,他双手托起一盏灯,眉眼轻阖,正在虔诚亲吻那捧碎光。
“为了纪念一位故人。”琉璃毫落下最后一笔,霂书先生眼底晦暗不明,涩然道,“世间唯一的神明,奔赴了他的滚滚红尘。”
清骨疏容的霂书先生,面上浮起深刻又迷恋的怅惘,复又执笔,边吟边落下两行小字:“不入红尘,君为战神,一入红尘,便作痴人。”
“好一个故人神明,好一个战神痴人。”轻慢戏谑的笑音灌满整个书斋,霞云承合,一道极浓极艳的人影倏然出现,“千攸梧,你我也有三百多年没见了吧。”
霂书先生怔了怔,千攸梧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来人披着一件鸦青大氅,勾起的桃花眼蕴着一泓碎光,眉深目艳,仿若一坛藏了几百年的烈酒,一眼便叫人沉醉。
那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常七窍中溢出血水,在午夜酣梦时令他惊醒。
千攸梧从未想过,他会再次见到这张脸。
桌案上的画卷落入那人手中,他视线扫过画中人,似是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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