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很长时间,季鸣则都没再见过孟时雨。他回了趟国,用尽一切手段还原了当时的经过。大夫说孟时雨打着石膏就上了飞机,秘书说自己帮着挡了孟时雨两次还是三次的电话,家政说孟时雨回别墅住了几天,却只是没胃口,连皮皮虾都不吃了,整个人瘦得可怜。季鸣则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后还是家政阿姨大胆,“是您出差前讲,”她惟妙惟肖学着小季总的嘴脸和语气,“他还跟我玩失踪?玩冷战?知不知道多少人每天排着队等着来见我,哼,他要找我,你们就说我在欧洲。”
他难以相信自己曾妄为到这个田地,事情由他引起,但出事时他缺席,事后他不在场。季鸣则不敢去想,孟时雨为什么最终选择对他隐瞒一切,是要多么彻底的失望才会让孟时雨选择自吞苦果,而又是怎样的爱才能让小朋友在三年后,好了伤疤便忘记痛,又拉住自己的手?
季鸣则被自己气晕了头,他该怎么办?能报偿爱的只有爱,但大约现在孟时雨并不想要。如果他再坏一点,或许现在他已经把孟时雨捉了回来,用些小朋友在意的东西威胁他(那可真的很多),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逼人收下那份稀罕的来自地产商的真情;而如果他再好一点,他至少会知道,爱当不求己益,不嫉妒。
但我们的小季总不好不坏,他列了个计划表。首先,他想,我要干点什么来弥补我的过错。季鸣则想啊想啊,他甚至还去阅读了一大堆劳工新闻,最后,他感觉自己领悟了。他总不能忘记音乐会上,当孟时雨爬到他肩膀上比划着爱心时,那么多人朝他们鼓掌。那样巨大的纯然的善意。他觉得自己至少能回报这份感情,而孟时雨也将高兴。
季鸣则踌躇满志,他准备杀回法国。临行前,他不惜自损三百,狠狠教训了季子羽,祸害的整个集团股价都跟着下挫。老季总出面抽了一顿不孝子,季鸣则难得梗着脖子说,这是您打小教育的我,想干什么就放胆去干,最不能在乎别人的想法。他顶着老季总极其失望的眼神,匆匆跨过一整片大陆,绕开董事会,和EM集团协商出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他们声称,出于人道主义和社会普遍道德的要求,双方将共同支付工人赔偿金,数额再度上调,直到3万欧。季氏的地产公司在之后的项目开发中会预留100个岗位给原厂工人,并提供相应的培训。
季鸣则做了他以为自己能做的一切,但他突如其来的良心却给工人造成了更大的麻烦。
胜诉的可能性那么小,而开庭似乎仍遥遥无期。每天都有妇女过来说,我受够了,我们本来是有工作的人,现在却要去救济点领小孩过冬的棉衣。这该死的工厂,这该死的占领,这个该死的梦没有让人把眼睛抬起来,看到什么狗屁理想和社会主义,我们的眼睛全都被迫盯在超市促销广告上,算着时间,去抢才贴上减价标签的临期冻肉。
当他们听到整整3万元的赔偿款后,一阵骚动掠过工厂上空,似乎连堵在厂门口的木箱子都摇摇欲坠。CGT的干部们在又一次GA时呼吁大家投票,接受,或者继续坚持。有人骂工会的人,说你们从68年就背叛大家,现在又来了。但他愤怒的吼声掉进了价值四万欧的絮絮私语,再没有人出来高声说,不,我们只要合作社。
Bolya抬起头,车间的天花板空荡荡的,过去,这里会不时有鸽子飞过。工厂里的鸽子和巴黎街头那些连翅膀都懒得动的亲戚不同,它们总是飞来飞去,咕咕个不停,仿佛要替沉默干活的工人们把话一并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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