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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姜恒读了这许多书,早已隐隐洞察这天地的众生之相,于他而言,唯一重要的便只有母亲、卫婆、耿曙而已。但凡书卷、金银等等,俱是身外之物,也是随时可舍弃的。庄子甚至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送賷。”一切俱可舍,唯人不能舍。

“我能下地走。”姜恒问,“你冷不冷?”

“不冷,快到了。”耿曙瞥见城西小山坡处吵吵嚷嚷的,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说,“睡觉前,你在读什么书?”

姜恒想了想,说:“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万物是一只马么?”耿曙又说。

“嗯,”姜恒说,“咱们都是这只马身上的虱子。”

耿曙摇摇头,说:“不懂。”

天明时分,两人到得城西玄武祠,此祠供奉着玄武兽,玄武为治水神明,传说乃天下四神中的北方之神,保佑河不决堤、山洪不发。

郢、郑二国交战,战乱一起,城里大户人家都收拾家当,逃得差不多了。剩下无处可去、拖儿带女的百姓恐怕城破,便纷纷到玄武祠中来避一时战乱。虽说郢军破城,哪里也躲不了,但大伙儿在一起,总归安全点。

但就在今晨稍早,不少人从城外带回消息:郢军退兵了!

据说郢国将军阵前暴毙,遭刺杀而亡,郢军全军退后三十里地,目前未知是否将卷土重来。祠前一片混乱,寻妻儿的、打听消息的,交口接耳,络绎不绝,吵吵嚷嚷,如集市一般。

“哎哟!这不是姜家那孩儿么?”有人发现了姜恒,却认不得耿曙。耿曙背着姜恒过来,姜恒并不认得这许多人,但兴许百姓从长相上认出了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神似昭夫人,忙把他带进祠堂里去,在玄武像下腾出个位置,给俩小孩坐着。

“你娘呢?”又有人问。

“他是我哥,”姜恒答非所问道,“亲哥哥。”

耿曙先是起身找到郎中,朝郎中磕了三个头,说:“请为我弟弟诊治。”继而带过来,看姜恒身上伤口。

这伤又引得郎中啧啧数声,调了药,说道:“怎不早点来祠里头?”

耿曙是个闷葫芦,不轻易朝人说话,姜恒又一问三不知。不多时有百姓见两个小孩瑟瑟发抖,单薄可怜,便分给他们一袭棉被,耿曙从郎中处得来药膏后,为姜恒敷上,又把被子一半铺在地上,一半盖着,让姜恒躺下继续睡。

“别平躺着。”耿曙检查姜恒的伤口,刚好火柱烫伤之处,正是他先前的胎记,胎记没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道烧伤的疤。

耿曙怕姜恒压到伤口,让他稍稍侧过来。

姜恒睁眼看耿曙,朝他招手,示意他也来睡,耿曙简直筋疲力尽,遂也缩了进去。

“在想什么?”耿曙问。

姜恒枕着耿曙的胳膊,说:“请人去给娘带个信?可是咱们没有钱了。”

耿曙着实烦恼,想自己下山去,却又生怕离开姜恒要出事,抬头看时,说:“我稍后去求人看看,若退兵的话,他们自然就要回去了。”

姜恒睡了一会儿,不多时又听见有兵士来分发米粥,叫醒了他们,耿曙接了粥,兵士说:“你们谁是姜家的?”

“我们都是,”姜恒说,“能不能……”

兵士打断道:“县令大人请你们喝过粥后去一趟。”

姜恒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县令,却从未见过,耿曙便起身道:“走罢。”

县令便住在神祠后院里,先前中了箭,卧床不起,临时收拾出的单房倒是暖和。

姜恒进去后终于舒坦了些,不再挨冻了。

“你娘呢?”县令问道。

浔东县县令肩上、腿上、腹部都渗出血来,身上带着一股臭气,下不得地,只能朝两个小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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