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的名为《迭》的作品,与徐步迭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程翥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让这种闲碎的八卦,分去原本属于徐步迭和他的作品本身的关注。
这都是他应得的——这小子,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但他人呢?难道还在生我的气?
电话打不通,主办也找不到他,最后打到程翥这里来问,程翥还乐乐呵呵喜滋滋地正等着给他个惊喜呢,这下给打得措手不及,到处找了一圈也没有,于是只能来这里了——程翥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这时候还能觉得背脊凉飕飕的,衬衣在背脊里黏着皱巴巴的一团——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短短的时间里脑筋转了多少个弯,害怕他针对甘和豫的意图表达的太过明显,被穿了小鞋,被人算计;又自责为什么要和他赌气,为什么要为一点儿闲言碎语的可能就不陪着他,替他遮风挡雨?
不过,刚刚前来正厅之前,路过展厅时看到那件摆在正中的作品,只听见自己心里咚地一声,一块巨石落了地安了心,也砸得心头震撼,连耳膜都瓮瓮作响;一切疑虑、忐忑与猜忌都随之烟消云散——他已经追上来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成长成为足够强大又足够坚韧的人,不需要我心心念念地为他保驾护航,也已经可以扬帆出海;倒是如果我稍有懈怠的话,很可能会被他追上再甩掉才是真的。
全场的人有些期待又好奇更好笑地看着他,想要看看这个曾经的刺儿头成长成为如今最年轻的国匠,是不是又会发表出一篇惊世骇俗的获奖言论出来。
“我啊……在找一个人。今天这个舞台应该是他大放异彩的时刻。”程翥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他好像不在这儿,刚才主办也跟我说,突然联系不上人了,急得我啊,学校里也找了,常去的地方也找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的视线扫过底下坐着的甘和豫和秦鸿,半是打趣却冷着声音说,“甘老,人不会你又给我藏起来了吧?”
甘和豫脸色一瞬变得煞白,嘴唇微颤,语调也下意识变得厉荏起来:“你胡说什么呢?那不是你的学生吗?你来问我?”他语气过重,让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投去了各色眼神。
“是哦,虽说曾经当过我两天学生,可我都没教过他什么,难得说两句提个意见,还跟我顶上了呢,嫌我不懂装置。”程翥随意地说,“结果刚才一看,不服不行啊,我确实不懂装置。不过各位大师也和我一样,明明他就在那里,结果谁也没看到啊。白瞎了这么一个巧妙的装置雕塑设计构思。”
底下有记者发现了话中端倪,兴趣被一下子吊起来了:“程老师——你是说,刚才那件《赝品》的作品摆我们都没有看明白?”
程翥笑了起来,朝着远处的灯光师摆了摆手:“能把展厅大灯关上吗?”
展厅耀白色的顶灯啪地熄灭了,四周只剩下地灯曛黄色的补光,映照得所有作品的轮廓都影影憧憧。
工艺美术学会的陶理事长一马当先,一队专业人士都纷纷起身离席,再度前往展厅中央。大家都显得饶有兴致:这件作品中,难道还藏有什么样的惊喜是他们没有发现的?
程翥将地灯的颜色调暗,再暗,那曛黄的色温里透着一丝昏红,看上去像是夕阳慢慢落下时令人怀念的天空的颜色。甘和豫冷着脸背着双手走在前面,探寻地朝雕塑内部流动的镀铬上变形的脸孔里看了看:“这有什么玄虚吗?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啊。”
程翥心中微微一动,他放下手中的奖杯,将手掌像捉紧贝壳那样拢在灯罩的外侧,然后慢慢地打开一隙。
“啊!!”
人们突然发出惊叹。原本凹凸不平的内测镀铬表层上,不同的层次在光照的效果下显现出仿佛一张张人脸的深浅效果。它们原本因为过于光滑和强光照射及反射镜面下淡化了轮廓的边界,但在如今这斜光的阴影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边缘。那一张张脸孔五官各异、神态各异,延续自程翥的显著面部雕塑风格被分明地糅合进来,像是被赝品吞噬进内部后,仍然努力挣扎着凸显出本我的自己,无声地呐喊着: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无论在赝品之上倒映出多少个“你”的标签,你仍然无法占据我,无法吞噬我。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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