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铭谦用一贯淡淡的语气道:“我跟你差不了几岁,你老了我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比我还大人。”
“你才是小孩子。”他别扭地说。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苏白尘在黑暗中用含笑的语气温柔地对他说:“叁更半夜,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口呢?”
佐铭谦心情不好,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苏白尘依旧笑着,“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是不干净的东西噢。”
佐铭谦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反击她,“你才是不干净的东西。”
苏白尘笑得更好听了,“我本来就是呀!”
当天晚上,佐铭谦看着苏白尘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小声而愉快地叫着他的名字,“铭谦。”坐在他身边,笑着用柔软细腻的手掌像平时一样抚上他的脸庞。
苏白尘有这个习惯,每次见面都要摸一下他的脸,这样就能知道他长什么样。
佐铭谦不排斥她的行为,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果木香,在她靠近时总能嗅到,有一种使人心安的力量。
佐铭谦一直在想,书上说的,古往今来,人们所想的最美好的一辈子,大概就是如此。
第叁天的清晨,佐铭谦在看书,听到阿秀急急跑来对江韫之说:“夫人,那苏家的大姑娘昨夜让人给弄死啦!村里都乱了,村长叫你过去帮忙呢!”
“苏家的大姑娘?怎么死的?”江韫之放下茶盅,看起来有些关切。
“说是让人割喉咙,就在苏家外面,脖子里插了块镜子的碎片。”
佐铭谦拿着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无辜的英文书的两个角也被拽进他的拳头里,他的眼睛死盯着书,却什么也看不下去,余光里江韫之沉稳地走出去。
“铭谦哥哥,你怎么了?”旁边的郗良若无其事地问。
佐铭谦微微偏头看她,那双眼睛里竟然是纯粹的天真无邪。
郗良诧异地低下头,这一刹那佐铭谦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朝他走来,面容模糊,白皙的脖子淌着黑色的液体,玷污了那袭白色的麻布裙,黑暗中唯一的洁白渐渐消失了。
“你为什么笑?”佐铭谦问。
“欸?铭谦哥哥看见我笑了?我都没笑呀。”郗良抬起头认真地说完又低下头去。
低头本身是一个卑微的动作,当然也可以代表害羞、畏惧、敬意,很多很多的情绪,但本质上还是卑微的,而像郗良这样偏执高傲的人,她的低头却是一种狡黠的掩饰。
佐铭谦看得见,郗良的低头,是在掩藏她快要露出来的疯狂极端的野心。
郗良本是个因战争变成孤儿的可怜女孩,可她偏偏是个畸形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该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怜悯这种可笑的东西。他忽然发现,需要怜悯的是他,他在一个没有生气的家里,家里每一个人都像死人,还有一个畸形成长的“鬼娃”。这是一个不健全的家,就像一座庞大的坟墓,他是唯一的活人却被活埋,本来还有一丝光芒透过厚重的泥土照耀着他,带给他生的希望,但现在没了,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窒息、死亡。
佐铭谦有些残忍地扔下书,起身走出书房。
郗良会在他的身后抬起头的,她会的,抬起头,睁着那双明明狰狞却又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正离去的背影。
她会想什么?她只会得意而已。
昨日,佐铭谦在郗良的房门口听见清脆而凄厉的声音,看见瘦小的郗良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的镜子的一角,是崎岖又锋利的叁角形。
郗良认真地端详那块碎片,明亮的眼睛里是赤裸裸的阴鸷,那不是一个八九岁孩童该有的,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胸口那颗血淋淋的、正在温柔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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