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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午进入书房时,定权已经走到了案边,听见他报道:殿下,蔻珠死了。随手捡过一只狼毫,淡淡回应道:死便死了,是什么大事?你如今连受累通报一声的力气都舍不得出了么?周午被他抢白了一句,脸涨得通红道:臣一时失礼,殿下恕罪。定权不去理睬他,问道:是怎么死的?周午回道:依着殿下的意思,一直派人守在她家门外,这几日并不曾见有人往来,她家人也不曾出去过。今晨听得她家中有哭声,方知她昨夜在自己房里一绳子吊死了。定权问道:果真无人?周午答道:是。定权哼了一声,道:倒是开脱得干干净净。又吩咐道:从明日开始彻查,一个一个,全都给我审清查明。再有了这样的事,不要再报我,你也径自预备条绳子才是本分。周午一头冷汗,忙叠声答应。定权亦不再理睬他,把笔抿墨,从容写完了几行字,交给周午。周午陪笑道:殿下的字越发出神了,这是要藏还是要裱?定权笑道:拿出去烧了罢。说罢信步出阁,只留周午一人在原处,细细查看,不解其意。是一张上好的玉版,坚硬光润,触手有声。纸上五行墨书,光艳照人,正是定权擅长的金错刀:

已向季春,感慕兼伤。情不自任,奈何奈何。足下何如,吾哀劳。何赖,爱护时否?足下倾气力,孰若别时?

次日逢五,定权一早便去了延祚宫。问得授业的礼部侍郎宋飞白尚未至,便先入偏殿歇息等候,齐王却已经早到,定权少不得和他虚礼两句,笑道:二哥来得早。定棠答道:昨夜里睡得不好,索性便早起了些。定权随口调笑道:□恼人,二哥或是思想着哪位佳人,这才寤寐思服,辗转到明了吧?定棠笑道:殿下取笑了,如你嫂嫂那般看管,容我去思想何方佳人。略停了停,又道:倒是殿下,鹧鸪失伴,才怕是应了这情景,心思纷乱吧?见定权白了脸色,又补了一句道:弟妇没了也快两年了,我前几日听陛下说还是想着再选个新妇的,只是问了一圈,亲臣中皆无适龄女,小的太小,只怕还要等几年。定权回转过颜色来,勉强摆手笑道:哥哥休提此事,我听来便觉得头疼。定棠便也不再多说,只起身道:殿下稍坐,臣去更衣。定权笑道:二哥请便。

少顷定楷也进来了,见定权坐着,便向他行了礼,又笑问道:宋先生还不曾来?倒是少见。定权笑道:想是连日落雨,路上作滑。他府上离得又远,免不了多走一时片刻的。随手捡过了定楷带进来的作业,翻了几页,道:五弟的字倒是长进了不少。定楷笑道:殿下这是笑话我,满朝谁人不知殿下的字尽得了卢尚书的真传,如何还会将这涂鸦之笔看在眼上。定权笑道:五弟不必妄自菲薄,听说五弟喜今草,我那里倒是有几幅好贴,改日给你送过去。定楷也不推辞,拱手笑道:那便先谢过殿下了。两人又说了说近日雨势,听闻宋飞白已经至殿等候,这才一同出去了。

定权午后回到西苑,进入中门,便见廊下已跪了一廷人,皆是平日近身侍奉自己的宫人和内侍。周午见他回来,忙趋上前道:殿下,老奴正教人查着他们的东西。定权牵袖挡了个呵欠,点了点头道:我用了膳要先去歇息,就先教他们跪着罢,查出什么再告诉我。再待一觉醒来,只见周午进来苦着脸报道:尚不曾查出什么来。定权慢慢抹平衣袖上的折痕,不等人来服侍,自己提上了鞋,道:查不出?那密告的信是哪里来的?那密告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若真是行动坦荡,为何不自己过来告诉本宫?为何偏要趁我不在时拐了弯将状告到你周总管那里去?看来你周总管在这西苑里立威立得不浅呐。周午忖度他的语气,颇是不善,也知他素性善疑,忙跪倒指天道:臣若是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情,管教皇天不佑,祖宗不容。定权不耐烦道:你起来。我又没说你什么,你是顾家的旧人,我疑谁也疑不到你头上去,你又多什么心?又吩咐道:既然箱笼里翻不出什么评据,就将素日会写字的人,和她走得相近的人,还有移她进来的人,历次伴她出去的人,都先拣了出来,拿了敲扑出去,仔细打着问,不必怕闹出人命来。提脚走了,又折回来加了一句:她这么多年在孤的眼皮底下,孤竟没有看出半点端倪,她一个人便能做得到?周午道:老奴早就劝过殿下定权听这话听得耳中起茧,忿忿然喝了回去:你住嘴!

定权重新换过衣服,到暖阁中坐了,冷眼看着周午携了一干内官,果真依言将诸般讯问用具铺设了满地。几个先被扯出去的宫人,早已吓得泣不成声。接着便是询者的的厉声呵斥,此后便是鞭笞声,痛呼声,哭嚷声响做一片,偶或夹杂着树顶一两句间关莺啼,纷乱不堪。定权望了转晴天色,只觉面前景象可憎,心下不由厌恶不已,起身吩咐:到后苑中去。两内臣拥着他方走到廊下,忽有一个尖厉声音高声道:是她,必定是她!定权不由抬眼望去,却是一个名叫展画的宫人伸手指向一旁,顺着那手看去,便是面色早已煞白的阿宝。

定权摆了摆手,吩咐周午停止了刑讯,向前踱了两步,问展画道:你说是她,有什么证据?展画抬手抹了一把面上血痕,指着阿宝道:殿下,她们两人平素就爱一处接耳私语,就属她二人最是亲近。阿宝与展画素不熟识,此刻见她竟似与自己有泼天仇怨一般,不由也呆住了。未待辩解,便闻定权说道:这个本宫知道她平日笨手笨脚,就是我让那人带着她的。展画一愣道:蔻珠把没带去的东西,都留给她了。定权道:这我也知道,那人没攒下来什么东西,这人也没取过她什么东西。展画喘了口气,转过脸对阿宝道:蔻珠走的时候,只有你和她共处一室,又替她梳头发,又替她换衣裳,唧唧哝哝低声说了半日,拉着手又是哭又是笑,我在窗外都看见了。定权不耐烦道:再没有新鲜话先给我掌她的嘴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说,为什么?阿宝抬头道:不为什么,我们毕竟同处一载,心中有情。她平常少言寡语,高声说话更是不曾有过,此时不禁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定权偏头问道:从她那里抄出来什么没有?周午作难道:不曾。展画尖声道:或许是她看着事情不好,都烧了也未可知。阿宝怒而回口道:你一个穿窬探耳的肖小,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不过是为了淆乱圣听,以延罪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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