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楷沉默半晌,站起身来,将皇后轻轻揽在怀中,低声道:母亲的话,儿私下也曾想过。儿虽然老实,也并不是肯一味受人欺负之人。何况还有母亲、哥哥在。皇后闻言一惊,从他胸前抬头问道:你要如何?定楷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儿只求自保,只求能保母亲哥哥无恙。一面低声对皇后耳语道:母亲可否传信给哥哥,过去翰林中有曾受他大恩者,如今已转入御史台。请哥哥作书,晓之以旧日情谊、利害关系,或可请其在途穷时为我母子一鸣。皇后迟疑道:他是待罪宗藩,怎能交通外臣,若教陛下得知仰首又看了看定楷的模样,见他面色呆滞,半日也不再言语,终于咬牙道:我或可去书一试,只是你务必万分小心,切莫让人再抓出你哥哥的把柄来。定楷微微点头道:儿记下了。若有回复,请母亲交付与儿,儿自会设法打算。皇后慢慢站起身来,捧住他的脸孔打量他半晌,突然咬牙道:楷儿,娘对你不起,娘不该将你也牵连进来。定楷摇首道:儿虽愚钝,岂不知唇齿手足相依之理?
及劝得皇后止泪,又唤人来与她重新妆扮,定楷才辞出宫去,回到府中之时,天色也已近黄昏。府中内侍替他更衣时,赫然见他颈后至脊骨一线皆已是暗红色,其上发起了一片细密的疹子,受惊不浅,忙前去禀告长和。长和入内过问,只看了一眼,便问道:王爷今日入宫,可又是吃了鲥鱼?定楷点头笑道:只有你眼尖,不必声张,取一贴清火的药煎来就行了。一面看他出去,一面慢慢自己穿上衣服,一手无意识地想去抓挠,却又硬生生的定在了半空,缓缓撤回。这是他早已习惯的事情。
赵王定楷在日落前自嘲的一笑,世人皆有擅长之事,他那今日在朝堂上出尽风头的兄长擅于忍痛,而他却擅于忍痒。只是也许人皆不知,痒其实比痛更难忍耐?
☆、言照相思
日没后又起了大风,虽是已经隔出了暖阁,东宫的正寝依旧冷得如同冰窖。定权倚案与人作书,多写了两行字,握笔之手便不觉已经僵直。投笔起身,一边走动一边呵手取暖,一时想起桩前事来,思量了有片刻,方重新落座。还未待拈笔,忽见周午入内禀报道:王大人来了。定权连忙披衣,亲自出阁迎候,不待王慎行礼,便一把将他托住,一边笑着硬按他先座下,问道:阿公一向少见,怎么大风天连件斗篷不穿便出门了?王慎也不谦辞,半推半就着坐了,笑道:不瞒殿下说,若不是陛下点名差遣,老臣也并不想讨这趟差事。定权刚刚落座,忙又站起身问道:陛下可是有旨意?王慎笑道:旨意是有,殿下且不忙施礼。就是听说陛下今日用过晚膳,抱怨殿内过冷,起卧不便,想起来殿下素日格外畏凉,便命臣来说与殿下知道,东宫也可先起炭炉。这几日所用之炭,将来从殿下的份例中扣除便是。虽是件小事,定权仍旧先依礼谢过皇帝恩典,方起身问道:陛下的旨意,可是说延祚宫各处?王慎笑道:只泽被殿下一人,可谓殊荣。
定权虽知皇帝近年来愈发细心,仍不曾想到连多使用出的几斤炭都要嘱咐到,虽略感诧异,再次表了些感恩之意,又亲自吩咐周午去取了顶斗篷,命人将王慎送回。见周午再进来,方嘱咐道:我这边其实用不上,你叫人送到太子妃阁内去吧,她携皇孙同居,天气寒冷,叫她母子多加保重。周午回复道:才方转凉时,陛下便命先给皇孙阁内添了炭盆,算来都已近一月了。定权皱眉问道:我怎么不知?周午奇道:当日臣便亲自禀报了殿下的。经他这一提,定权也似乎隐隐绰绰记起了似乎有这么件事情,转口道:罢了,那就给了长沙郡王吧,省得他成日吵闹说天太冷写不出好字来。周午一面给定权预备暖炉,一面絮絮道:今年的天气当真古怪,臣活了这辈子都没曾遇到过。御炉日尚未到,早起朝阴的屋檐下就挂了一溜冰棱子。又道:不过郡王倒也不是欺诓,臣确是看见他的手都生了冻疮了。定权笑道:你当我没听说,那是半夜三更,人人皆睡了,他偏要蹲到外头不知掏寻什么才冻到的。周午道:宋娘子一身是病,成日又忙着吃斋诵佛,哪里管得住他?将铜手炉递与定权,又道:殿下素来手足易冷,也且莫再如前据案看半日书都不走动。定权侧头打量了他片刻,笑问道:你是几时也开始这么絮叨了?周午笑道:臣年纪大了,人老了自然琐碎起来了。定权闻言,沉默了片刻,方微微一笑道:是么?
次日虽无朝会,定权依旧早起去听过了授课,往户部走了一遭,回来又赶着写了几页字。初冬原本天黑得早,如是一番折腾,天也近昏。定权写字写出一身汗来,自觉畅快,又见风稍止定,思忖着到殿外透口气兼看落阳,不想前脚刚出殿门,便被斜剌里冲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连带那人手中一物也飞出去老远,吧嗒一声跌在了玉阶之下,旋即缩成一团。
那人情知惹了祸,当机立断,扭头便跑,被定权一声断喝道:长沙郡!不得已才止了脚步,虽明知自己已落虎口,犹奋不顾身向身后挥手示意,定权移目望去,果见皇孙的小头往柱后一闪便不见了。其后半日才气喘吁吁跑来一群保母及宫人,见定权立在廊下,一个个如寒蝉一般,止步不敢做声。定权定睛去看那阶下刺团,登时气不自一处来,思想了片刻,方吩咐道:将大哥儿带回去。又问道:跟随郡王的是谁?只见两个宫人瑟缩上前了一步,互看一眼,连忙跪下,定权却似不欲深究,只道:你们回去替郡王取身常服,送到这里来。这才低头对定梁道:你跟我进来。说罢转身入殿。定梁与皇孙又照会了一个眼色,皇孙便伸手去指指阶下的刺团,定梁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合时宜,皇孙方万分不舍的被保母抱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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