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恩眺望东北火势,对定权低声道:观此势,明晨长州可定,再无后顾之忧。我已吩咐整拔粮草,明日出城。
他转身离去,遗下了高处孤单的观赏者。
夜渐深沉,视线被浓黑的夜色,淡红的血雨越剪越短,直到观赏者只可见践踏于他双足下的芸芸众生。那些归故里的,赶科场的;那些清醒的,沉醉的;那些已死去的,那些未出生的;那些有梦想的,被消磨的,那些仍不屈服的。最终都殊路同归。
血流非但能够飘橹,血流可以载舟,可以覆舟;可以成城,可以倾城。
他方欲收复满目血红的视线,忽闻耳畔有细细的啼哭声,数日来他首次听到的天真的哭声。他放眼望去,正在城下,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童,衣冠洁净,立于一地死者当中,在不知所措的哭泣。不知道他足边横躺的男男女女,是他的父母兄姐,或是与他毫无相干的路人。
他抬了抬手指,似是想召唤什么人,吩咐什么事。然而他手尚未举起,口尚未开启,一骑仿佛从地底窜起的鬼魅暗影,已经踏过了仍尚站立的幼小生者。
很难说是无意,还是诚心,这是乱世,一切都没有解释,一切都无须解释,一切都合理,一切都合情。也许无理取闹的,只有那惶恐的,不甘的,依恋的,戛然而止的细细啼哭声。
他望着城下适才啼泣的那一堆血肉白骨,伸手似想去牵引施救。却惊觉救赎与被救赎之间,阻隔得不止是空间。
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萧泽阿元!
尚在引弓的军卒诧异万分,发现他们为之舍生忘死,不惜图戮同胞,残杀手足的君王,已经颓然倚坐在了冰冷湿透的石墙上,君主应有的镇静,威严与仪表,在雨水中荡然无存。那一瞬,他们何其破灭,何其失望。
他倚着冰冷的石墙,直到全身都被冰冷的血雨腥风浸透。连续两日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既散,眼前的城楼上,浮现出一轮巨大的血红色的圆月,如暗青色的苍穹睁开了一只因恨因怒而血红的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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