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妃目光有一瞬的游移,落在萧怀瑾身上,忽然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如此都非万全之策,那臣妾愿自请暂留于此。
什么?谢令鸢和萧怀瑾不约而同惊问。
震惊!不被皇帝宠幸的寂寞宫妃,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提出这种惊骇要求!
萧怀瑾正要起身的身形一晃,不可置信般上上下下看了她半晌:贵妃,你,你你困惑太多,他一时不知该先问什么,千言万语呛在嗓子眼里,卡住了。
但是他心里迅速算完了一笔账,相较而言,当然是将贵妃留在并州最稳妥,她对行台的政务熟悉,做事也没有纰漏,其他无论是再派人还是就地提拔,熟悉军务都要个把月。
但他从没想过这样做,更没想到何贵妃居然自愿留在这兵荒马乱之地,他觉得自己脑子乱哄哄的。
他背对着她们,偏过头问道:为什么?
何贵妃无法回答。她能解释很多问题,却偏偏回答不了这个。
何氏教给她的不择手段,她从不觉得是错的。譬如她用威胁利诱的方式,短短半天内征集到了安定伯一年也征不到的粮糙,不就挺好么?
但何家的不择手段,又真正带来了灾难,让她对底线生出了茫然之感。
因为这些缘故,苏宏识本有个光明宏图,何苦变成了这副模样?天底下还有多少人因此毁弃一生?
就像屠眉所说的,她成长至今,不知踩了多少累累白骨。她甚至怕以后何家失势,自己也沦落到苏宏识这样的境地,没有尊严,浑浑噩噩,任人践踏。这将是这世间最可悲最可怖之事。
良久,还是谢令鸢替她回道:贵妃是赤忱之心。
何韵致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谢令鸢是明白自己心qíng的。
萧怀瑾的心都凌乱了,好么,你们何家女人都不一般。他挥了挥手:此事非儿戏,容朕想一想。
他也不知是怀着什么心qíng,逃也是的走出府衙,连晚膳都没有胃口,gān脆直接去慰问重病中的安定伯,顺便商议并州事务的jiāo接。他觉得只有老老实实的安定伯才能抚慰他凌乱的内心了。
军府随着柳大将军的离去而空,武明贞每日要巡城几个时辰,白婉仪另有自己的旧居,如今就只有几个小吏。何韵致走到天井里,看着还未黑下来的天际,已经挂上了半轮弯月。
忽然肩上搭上了一双手,掌心是温热的,何韵致没有回头看,伸手拍了拍,默契地让出半边席子,谢令鸢坐到了她的身边。
宫中两大后位之争的主贵妃与德妃平和地并肩而坐,气场看上去宁和静谧,若让宫里人看见,只怕要感叹她们奇葩了。谢令鸢道:杨犒的事,你竟然亲口告诉了陛下,真是意外。
二人目光jiāo汇,何韵致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忽然笑了笑:那我这样做,你觉得高兴吗?
谢令鸢点点头,眼底倒映出天幕弯月,清澈明亮:是真的高兴。
九星未绝,因根骨犹在,哪怕如今黯淡,也总会重回正轨。
你会这样做,真的很好。
何韵致那重重纠结自责的心,像被浸得疲惫又舒展,本想微笑,眼里忽然涌上热意,她觉得窘迫,赶紧转开脸。
她犹豫了那样久,即便向皇帝坦白,内心却依然压着对何家的愧疚不安。无论怎么选择,于内心而言,都是难受的。
德妃却说她很好,十分笃定。
她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忐忑内疚了。
谢令鸢轻轻揽了她的肩头,平时不便深谈的话,如今反而能坦然地问出来:你不回长安,功劳变成我的,皇后也变成我坐,不知何家会不会迁怒你。你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何家之所以答允何韵致来边关,其实是一场豪赌。如果何贵妃将皇帝请回宫,何家无疑有了更大的政治资本。然而眼下,何韵致暂不回京,岂不是将这个功劳拱手让给了自己?作为想当皇后的人,她为何轻易放弃到手的一切?
何贵妃苦笑了笑:我将杨犒的事呈给了陛下。要如何面对家里?对何家而言,她算是不忠了。
她轻叹道:况且在行台留了一阵子,我反而觉得当皇后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当皇后又能怎样呢?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过是在后宫的高墙里耀武扬威罢了。还比不得外面的一方小吏见识的人多。而在并州,她可以决定此地的民生,此地的军防,一方兴衰由她来缔就,皇后能吗?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宫里的女人,就摆脱不了太后当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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