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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顺着银色的枪头汩汩成流,赫连嫣还保持着双手撑地yù起身的姿势,望着马上的尹盛兰,头发被骑兵来去的风带乱。

四周的乱曲仿佛于一瞬间消失,尹婕妤与她对视那一刻,心头竟浮起了奇异的滋味,无比复杂。

似是有难过,有痛惜,却又松了一口气。

万里长风,在旷野上久久呼啸。

冀州的chūn天总是伴随着漫天沙尘,铺天盖地,可以埋葬一切残垣。

阜城和扶柳的这场仗打了一整日,从上午持续到了huáng昏。终于,当随着敌军击鼓退兵,洪流褪去后,地面上横七竖八地cha着旌旗,耷拉着在风中偶尔飘dàng。

残阳如血,远目望去,晋军和北燕军的人马尸体铺了一地,间或有人躺在地上呻吟,军中大夫则在此起彼伏的痛呼中翻拣伤员。

战事已经结束了,沙尘之下,远远可见晋军在打扫战场。

战场上总是瞬息万变,赫连嫣意外战死后,北燕几名副将支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决定放弃扶柳郊外,退守后方。

北燕急退,晋军并未追击,因为也已是疲兵。

尹婕妤感到一阵脱力,她背上两处伤口,箭筒里的箭都she空了,拇指拉弓弦拉得虎口挣裂。她双臂几乎酸软,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睡一觉。

窝在宫里太久没活动筋骨,今天打了整天的仗,竟觉全身散了架一样。

夕阳的红晖在天际拉出一道金霞,落日熔金,暮色霭霭。

尹婕妤挣扎着用长枪撑住,靠在马身上。

士兵想清理战场,她的副将上前,一改先前对她的不以为意,恭敬问她:娘呃,将军,敌军的首将,该如何处?

他指着地上的赫连嫣,由于是坠马,身上沾了许多泥土和血迹,如今,这血迹污渍遮盖了本来面目。

jiāo战两国的武将多是有仇的熟人,像赫连家与尹家,就有着世仇。赫连家有尹家的人命,现在尹盛兰也算为尹家复仇了。副将建议道:将军不妨也将她头颅砍下,做个酒器,为尹将军报仇,也震慑震慑他们北燕人,让他们不敢再狂妄!

如此,将何等快哉人心!

尹盛兰没有看他,问道:你觉得这样心中才痛快,北燕人也会畏于我军威名吗?

副将咬牙道:末将恨不得将北燕人啖其ròu喝其血!北燕人目中无我,狂妄自大,数次犯我边境,血债就该血偿!

尹盛兰点点头,却并没有如此吩咐。

两个士兵将赫连嫣抬过来,尹婕妤垂目看她,忆起了前年北燕马球队送的礼物。其实是为了将头盖骨送回来,但北燕人送东西去尹将军府,无疑是很敏感之事,只能假借马球队的名义送进宫,名正言顺还给了尹婕妤。

赫连嫣。

她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虽然她们jiāoqíng并不好,要么是对骂斗殴,要么是你死我活。但她总觉得,对方也是存了点惺惺相惜。

她走上前,却伸出手,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下,放在了赫连嫣的头发上。

她替对方整理仪容。

头发已经散乱了,沾了泥尘,她将头发整理梳齐。

又用帕子沾了水,擦gān净脸上的泥土和血迹。

她身后还有一众将士,目睹她做这一切。副将急道:大人

她毕竟是我们的敌人,堂堂正正而战,力战到最后一刻,当得起这个尊重。

尹婕妤的声音不大,却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将士们复杂地等待,尹婕妤沉声道:以军礼相送。

赫连嫣的尸体被覆上了一层白布。军中chuī起筚篥,击鼓长鸣,再往前方是北燕暂时退居的扶柳县,他们撤兵时太过仓促,乱军中未能寻到赫连嫣,如今晋军算是讲道义,将他们将领的尸体完整送回。

副将远远眺望着,心qíng很复杂。从古至今,能在战后心平气和、给予敌首尸体以礼遇的人,好像没有几个。乱世中谁讲究这些道义?更何况这赫连家同尹家结了仇。

他不知道自己跟从的是一个怎样的将领,是妇人之仁,还是霁月光风?

做完这一切,尹婕妤下令将北燕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军中早已派人回阜城,将胜讯传报天子。

她骑在马上,看着士兵们挖出一个个巨大葬坑,当年的晋军也是这样被埋葬,像遥远的宿世轮回。而三哥亦长眠于此,他和将士们的血浸透了这片北疆的广袤大地。

她仿佛听到,在遥远的西北,那天际尽头,似乎有人在唱张女从军行歌谣,也兴许是幻听了。却跟着低声哼唱起来:用刀就用最利的刀啊,要骑就骑最烈的马!

她此刻就在用最利的刀,骑着最烈的马,争一口心中的铮铮之气呢。

三哥你看,你的妹妹已经长大,替你了却了遗憾,收复了疆土。你也不用担心她受气了。咱尹家的女儿,不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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