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仪循着记忆,慢慢地走,最后停在一面挂着古篆体酒的幡子前。
这是一个酒肆。
差不多有十年左右,她不敢进这个地方。
如今酒肆的门虚掩着,门板上纹理粗糙,裂开沧桑的纹路,偶见蚁虫在其中爬动。
白婉仪伸出手,推开了这破败的门。
酒肆中没有人,随处可见是陈旧,再不复她少时跟随韦不宣来此的热闹。也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地处边境,仗也不知打了多少轮,丝路早都没有人通商。
屋子里还陈设着那些木头案几,只不过上面多了很多沟沟凿凿的痕迹。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内间响起:要买什么酒?
年近花甲的老人掀开帘子,从内屋里走出来,面容如那些案几一样,布满了皴皱的纹路。
他腰背佝偻,头发花白,站在那里,逆着外头天光,看向白婉仪。
那个曾经走南闯北的江湖豪杰,也已迟暮。
白婉仪看见他,尽管岁月蜿蜒,却依稀可辨认出他壮年时的模样,她道:我要您这里最好的酒。
老头没说什么,弯身从柜厢后面提了一个小坛出来,上面印着酒封。白婉仪看了一眼:不是这个。
真是很奇怪,她一向心平气静,此时声音却按捺不住有点轻微的抖:我要英雄泪。
那老头听了,脸上的表qíng有一瞬复杂,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听到什么烦心事,转身摆了摆手:那个早没酿了。这世上可没人能喝得了。这个酒你买不买?不买就走吧。
白婉仪却没有走,仍然站在那里,背着光,轻声道:您还记得当年云中郡的韦氏公子不宣吗?
老头不耐的神qíng似乎僵了一下,蹒跚的脚步顿住,缓缓望向她。
逆着光,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点看不清。
逆光的女子仪容素净,风尘仆仆,眼眸静如秋水,却流动了沧桑,她的身影纤细楚楚,又莫名熟悉,仿佛与多年前韦不宣带来的那个小孩儿重叠了。
老头愕然,声音卡在嗓子眼里,良久怔问道:你是那个小碗儿?
他看到白婉仪点了点头。
他有些想不起她的名字,眼中qíng绪几重变换,终是喜不自禁,哈哈大笑:真是你,你都这么大了啊!
又似感慨道:是该这么大了,十五年过去了。唉,是真觉得老了,你看,你都是成家的年纪了。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应该是离开朔方了吧,都不回来看看,现在世道这么乱,这里三天两头的打仗,怎么还回来了?
他絮絮叨叨不停,见到了亲切故人,那些生活的烦闷都消散,有很多想问的,一时也问不尽,猜测她应该是远嫁了,又不免担忧:这额头上是怎么了,该不是和夫家吵了,回娘家了吧?
白婉仪笑了笑,摇摇头:我刚从关宁回来,受了点伤。
这两年不太平,让你碰上了,老头听到关宁,笑容有些微敛,忽然想起什么,怔了一下:你该不会,就是前两天,jī鹿塞你带头?
他因这猜测一时忘了组织言辞,说得磕磕巴巴,白婉仪点了点头:本是在附近军营,西魏人来时,关宁县困危,又不忍见边境失地百姓被抓,就抵抗了一阵子。
多少士兵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喜欢在喝酒中侃侃而谈,回忆生死jiāo错的惊险。可她只是如常地说了这件事。
而他听闻此言,怔然而立,目光怅怅的,似乎透过她在回忆什么。
做得好,他默然道,良久又笑了笑,脸上纹路绽开:那小子当年没白疼你。
在他盈满笑意的眼中,仿佛隐隐见有泪光。而后他没说什么,转过了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步子轻松,还哼着曲儿,手中抱着一坛未开封的酒。
老头子穷,没什么好庆贺的,还有一坛这个,是压箱底的宝贝,给你,拿去吧。他大笑着,将酒坛塞给她:我最后酿的一坛英雄泪,本来想等以后要闭眼的时候,给自己喝。现在送你了。
这酒,你配喝。他目光和煦,透出温温的笑意。
白婉仪一怔,伸出双手。她细长的手上有些粗茧和伤痕,反而有种岁月打磨的美。
这酒,她小时候跟着韦不宣见过几次,那时他贪杯,跟她说小姑娘家就不要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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