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见她看过来了,甚是欢喜,又唤了一声:韦娘子!
韦氏见赵桓此状也感恻然,正在想是否过去略作问候,身边幼子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娘,再指着赵桓问:那人是谁?
韦氏顿时一凛,垂目不语。有风chuī过,腰间丝带向后飘扬,她看见自己所穿的金装六裥襜裙裙摆微微摇曳,那蓬起的丝质裙幅被风一触,漾起水般涟漪。她左手握着一卷经书,右臂窄袖下的手腕上环着一翡翠手镯,感觉冰凉,而儿子温暖的小手则牵在手中。
儿子睁着无邪的洁净双眼仰首看她,再问:娘,那人是谁呀?
不消举目看,她已觉出赵桓惊异的目光正反复游移于她与幼子身上。
不知道。娘不认识他。她低声回答,然后在那抹无法遏止的绯色浮上脸颊之前,匆忙带儿子疾步走出赵桓的视野。
杨氏倒没说错,虽上次和议不成,赵构这两年仍一直在设法与金通好。金皇统元年,宋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宋金绍兴和议签署,金承诺将归还徽宗帝后梓宫及皇太后韦氏。
归还韦氏这条遭到宗贤的激烈反对,宋使何铸再三恳请,宗弼也从旁力劝,并晓以厉害,就连金主完颜亶都说话了,宗贤却始终不答应。
这事韦氏也知道,但不敢流露半点忧虑qíng绪,见了宗贤也如常服侍,对南归之事只字不提。倒是有一天,宗贤主动跟她提起,问她自己愿不愿回去,韦氏一径低首沉默不说,宗贤便怒了,一拍桌子指着那两个在他们身边玩耍的孩子,喝道:你就念着赵构是你儿子,一心想回去见他,但他们就不是你儿子了么?日后你回了南朝,可会也像想你儿子赵构那样想他们?
韦氏两滴泪就掉了出来,呜咽道:大王不要这样说,他们于我是骨ròu至亲,我疼他们之心并不少半分。随即抹去泪痕,qiáng作欢颜:我并没说一定要回去。大王待我不薄,两个孩子又都很孝顺乖巧,我留下来也是好的。
此后几日两人又都不再提这事。一日晚间,韦氏在灯下刺绣,两个孩子各持一扫帚当刀枪,跑进跑出地嬉闹,宗贤独自躺在chuáng上小寐。后来幼子被长子打了一下,想是很痛,就哇哇地哭了起来。韦氏呵斥了长子几声,命杨氏带他去睡觉,然后自己抱幼子坐于膝上,好言抚慰,那孩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韦氏给儿子看她绣的花样,他也兴致勃勃地就着桌上的松脂灯看。忽然灯花一绽,一缕黑烟浮起,孩子嗅到烟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韦氏忙取出手巾给他拭鼻,然后抱着他,握起一柄麈尾轻拂灯烟,见那油灯一柱,荧然yù灭,不由轻叹一声,对儿子说:在娘的家,我们不点油灯,是点蜡烛。那里面灌有龙涎香、沉脑屑,不仅无烟,还很香,每天晚上每间屋子都点数百枝,亮得就像白天一样
目光落在手中麈尾上,继续说:麈尾的柄,我们是用玉来做,那玉色比这里的环佩还好。
再看看儿子放在桌边的扫帚,又道:我们那里的扫帚是用孔雀翠尾做的,花花绿绿的,很是好看。
一壁说着,一壁就呈出了淡淡浅笑。
怀中孩子听着,忽然问她:娘,你的家在哪里?
在南方韦氏轻声答,搂着他,含笑看灯上光焰,如沐chūn风般神采,仿佛透过它触到昔日万千繁华,那里的花儿很香,那里的人都很漂亮,日子也是极好过的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
话音未落,忽听chuáng上的宗贤喟然长叹。他起身坐起,两手撑在膝盖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韦氏,道:罢了,罢了,你回去罢!
11.静善
既得宗贤首肯,从宋金使节到韦氏侍婢上下都忙碌起来,以筹备韦氏归宋事宜。杨氏主持府中杂务,指挥奴婢们收拾行装,采办旅途用具,自己心qíng也好,成日眉飞色舞。而眼见归期将近,韦氏却似乎并不怎么欢喜,总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氏明白她为何忧虑,某日装作闲聊模样,私下跟她说:娘娘,前日我遇见一个新近自五国城来的宫人,跟我说起静善的事娘娘还记得么?就是那容貌酷似柔福帝姬的尼姑?
韦氏点点头,说:记得。她如今怎样了?
杨氏道:她得娘娘相助前往五国城,这一去倒是转运了,结识了一位名叫徐还的汉官,还得他明媒正娶,做了夫妻。可惜毕竟红颜薄命,静善去年忽然患了重病,虽经延医调治,病势仍然有增无减,拖了数月后亡故了。
韦氏心不在焉地叹一声: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杨氏抬眼瞧瞧韦氏,压低声音道:这静善去五国城后倒是生出一件趣事因她模样跟柔福帝姬确实相似,五国城的旧宫人们初见时都只道是帝姬来了,口中不住厮唤,还请了太上皇来看,太上皇见了也笑说:这不活脱脱是瑗瑗么?以后太上皇竟把她当作女儿般看待,那徐还也是太上皇有意引来与静善相见的。也因这层缘故,现在五国城的不少人都以为徐还娶的是柔福帝姬呢。
唉,若徐还娶的是真的柔福就好了。这话韦氏脱口而出,随即才觉如此直说不妥,神qíng便略有些不自在。
杨氏却毫不在意,顺着她说下去:就是,若柔福在五国城嫁了徐还,如今又而逃回大宋的那位是静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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