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蒙纱小烛台,整齐地从河岸边一直延伸到绿竹纱幔笼罩下的玉台。台上朱栏后,有一个莲台床榻。
众多小烛台簇拥着这个高榻,几乎将那白玉照成半透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许多穿着长衫宽襦的男子站在河岸这一边,看着远处这个白玉台。台上侧卧着一名身着白绢裙的少年。
秦嫣是跟着长清哥哥读过书的,知道这是他们在看河合戏,通常是贵族中的俊美男子所演绎的魏晋故事。
这一出叫做白绢题字。
这位躺在玉莲台上的人,扮演的是东晋时期名叫羊欣的一位美少年。数百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这位少年在竹林阴里午睡。适逢书法家王献之踩屐而来,见少年朦胧入睡的姿态,意气横陈;那白绢衣裙随着他的身骨起转宛约,不禁意兴大起,取出笔墨在羊欣的白绢裙上,即兴写上了潇洒俊逸的书法。
秦嫣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清脆悠闲的木屐声。
少顷,深深竹林下,现出一个身影来。此人身材高挑,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随意挽成一个髻,插着一根流云玉簪。一身浅色宽衫穿得洒脱自在。他仿佛喝了一点酒似的,走到熟睡的羊欣面前。取出手边的笔墨,提笔就向那位扮演羊欣的美少年身上,挥毫泼墨起来。
河岸这边的高昌贵族们,均随着旁边的古琴、摇竹的声响,看得摇头晃脑,赞赏不已:无论是扮演羊欣的恬静熟睡美少年,还是那位扮演书法家王献之的驸马,在那层层青绿色的翠竹纱幔衬托下,万点烛火的烘托中,都美得仿佛上天无意中,留在人间的一段海市蜃楼。
随着那支修长墨笔的不断挥动,一串串书法流畅地从笔底落下,如上仙拂尘、如飞鱼越海
秦嫣却在那个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扮演王献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高昌那位掌政驸马。
可是
难道不是
郎、郎君?
那日高昌会宴时,张定和驸马始终一副刻板的样子,况且自从在处月部落分别之后,翟容因病痛折磨又瘦了一些,所以秦嫣没怎么看出他的身形来。后来小红殿中私会,秦嫣感觉到了他的消瘦。此刻两厢里对比,她顿时认出来了。
秦嫣站在一枚细弱的竹枝上,整个人在风中摇摆:原来翟容就是高昌驸马?高昌驸马就是翟容?
看着他那故意将自己搞得又老又丑的脸,看着他笔下已经看不出半分他自己先前字迹的书法,秦嫣将脸贴在紫竹光滑的枝干上,让泪水顺着竹枝慢慢流下。
高昌驸马在西域这四五年的种种所为,秦嫣想,他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盛宴结束,高昌祁云殿驸马寝宫中,则正在开始另一场表演。
方才的表演是翟容应景,以驸马的身份做了一次高昌世族的社交活动。而这深夜,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的这场皮影戏,才是他的心头爱。
先前若若身亡,他以此戏悼念亡妻;如今暂时不能与若若相见,他以此戏慰藉自己。
浅色纱幔在月色下飘袅如云烟。
四周都是漆黑的,只有在卧榻一侧摆放着一个白色绢幕的屏风。屏风后面,点着羊油脂做的金箔烛,燃烧特别持久明亮。
驸马的贴身仆人落柯,坐在屏风后面。
落柯手中有两个皮影小人。一个是簪着一朵桃花的郎君;一个是戴着项圈的女孩。女孩子的脸做得很可爱,眼睛大大的,脸颊尖尖的。因为皮影刻绘的关系,看起来像一只笑眯眯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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