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淡淡站定道:我不是韩蛰鸣,我姓陆,别人都称我一声陆伯。
时绎之拱手道:原来是韩先生的义兄,失敬。
陆伯也不客气,也不虚应,你可以就此进去,她不行。
时绎之微微一愣,为什么?
这是规矩。
时绎之摇头道:这是我世侄女,我要求治,她只是随行。
陆伯寸步不让道:那也不行。
时绎之不动声色地微微抬头,语气有些qiáng硬,你这是什么规矩?欺qiáng凌弱?
陆伯袍袖一抒道:小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苏离离站在一旁转了转脚踝,见他面无善色,老实答道:听说叫三字谷。
你知道为什么叫三字谷?
必是写《三字经》的人来此治病,韩先生不治,最后死于谷底。她语音清脆,煞有介事。
时绎之忍不住一笑,陆伯却似乎听不出她嘲讽之意,正色道:不是。此谷的规矩,凡是求医之人,在我出现之前必须要说三个字。不是两个,不是四个,而是三个,那么此人便可入谷治病。否则便要被我扔下这石崖去。你这位叔伯方才说了什么人,你却没有,所以照规矩,我只能扔你下去。
苏离离大惊,看了一眼崖边,吞口唾沫道:我我也说了三个字的。
陆伯眉间微蹙,老夫耳力甚好,绝不可能听漏。你说了什么?
苏离离恳切而认真道:我刚刚下来摔了一跤,当时就说了哎哟啊。
时绎之这次哈哈大笑,陆伯老脸皮抽了一抽,带着三分薄怒道:吐字不清,不算!
那那个,苏离离望一眼崖上,你先退回石头后面,我重新下来一次。
不行,出去的人再不能进。陆伯言罢,身形一晃,如影如魅,飘向前来。
苏离离大叫,时叔叔。
时绎之却负手不动,摇头叹道:江湖规矩,不可不从。
下一刻,苏离离已经凌空而起,飘飘落向崖外。她眼看着那氤氲着雾气的谷底在眼前一现,随即转了个弯看见石崖从眼前闪过,陆伯带着一丝狞笑的脸,和天空上浅淡的云朵。佛曰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间九百生灭。
苏离离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心念起伏。弹指之后,她钝重地一响,水波dàng漾,làng拍两岸如和声。苏离离沉重地摔进了一潭温热的湖水,水往鼻腔里灌,窒息与恐惧深切地袭来,冲开她的临界,脑中仿佛只剩天边一抹若有若无的云彩。
苏离离像一条懒散的海带,舒展漂浮在湖底。腰上有人一抄,如同记忆地层层剥离,她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接触到空气的一瞬,昏了过去。仿佛是咳了些水出来,有一只手抚上她的眉目,温柔,缓慢,犹如带着感qíng,令人安心。
苏离离流年不利,又昏了过去。
醒来时,正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小木屋中,时绎之静坐一旁。苏离离斜倚在椅子里慢慢睁开眼来,望了望屋顶道:时叔叔,你救了我?
时绎之摇头,不是我,是谷底的人救了你。三字谷从来不伤人命,谷底碧波泉有疗伤的奇效。凡是入谷之人,扔进去泡泡,总有好处。我可以留此治伤,所以你也可以留下。
苏离离站起来,确觉神清气慡,还真是的,怎么就这么神?
那是因为我刚才用内力把你的衣服哄gān了,你补了这么多真气,怎能不慡?屋角传来一个gān瘪的声音,却见一个相貌清奇的白胡子老头踱了出来,捋一捋须,对时绎之道: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到底做何想?
时绎之摇头道:韩先生,我和那人非亲非故,数十年功力散去救他,这未免太离谱了。
苏离离大惊,她初听韩蛰鸣之名以为风雅有度,不想却是如此一个gān瘪瘦小的老头,如市井俚夫,两眼却闪着jīng悍的光。只听这老头道:你真气本就充沛,如今冲破任脉,不是由人力导,而是走火入魔,不受你控制。若不散去内力,你一辈子也只能受真气激dàng之苦。
时绎之皱眉道:散去真气人人都会,我远行至此,正是想求一个万全之法。
韩蛰鸣冷哼一声,你也明知道没法,我教你法子你又不依,那便这样吧,明日自可出谷。只是难得你走火入魔走得真气冲突不息,正是那人的良药。你的伤不治虽不死,他的伤不治却难活。
苏离离从旁听了半天,怔道:时叔叔,你为什么不肯?
时绎之摇头道:真气一散,如同废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苏离离低了一回头,道:我就一点真气也无,虽然没用些,也算不上废人。其实做寻常人有寻常人的好处,你只是武功高qiáng惯了,反不愿做平常人。
武学之道,便如权势,越是贪恋便越是难以抽身。时绎之看着苏离离,只觉亏负她极多,若是自己合该失了武功,便全当是还她吧。默然片刻道:离离,你说我该怎样办?
苏离离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觉得若是还能救人一命,那便散去真气救了吧。
时绎之看着她面庞清柔,有种不真实的错觉,良久微微点头道:罢了,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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