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冷笑:卿想辞官么?
司马光摆首,肃然道:陛下,臣当初十年寒窗,求的不是腰金曳紫,出人头地,而是期望可以辅佐一位贤明的君主,以使天下归心,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今臣无能,无力说服陛下摒却一己私爱,示天下至公之道,将来势必会令陛下蒙上不明事理,罔顾道义的骂名。臣无法尽责,亦无地自容,只能殉职谢罪了。
今上听出他意思,又惊又怒:你想碎首进谏?
他蓦然站起,但急怒之下气血攻心,一按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qíng,又重重落座在椅中。
这时司马光已把幞头端端正正地搁在面前地上,站了起来,目光直视左前方的殿柱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殿中众人,包括我,都来不及反应,惊愕之下只是盯着司马光,尚未意识到应采取何种行动阻止他。而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司马学士。
在此刻一片静默的环境中,这声呼唤显得尤为清晰,众人立即举目去看,司马光诧异之下亦停下即将迈开的步伐,回首望向殿外。
我与众人一样,讶异地发现那是公主。
她里面穿的还是卧病时所着的白绫中单,外披一件大袖褙子,淡绿缂丝,外罩一层薄如烟雾的青色纱衣。长发披于脑后未绾起,她素面朝天,尚无着妆痕迹,像是梳妆之时跑出来的。
她脸上带着一片残余的泪痕,应是不久前流过许多泪,但此刻又全无哀戚之色,冷冷淡淡的双眸凝视着司马光,她一步步走近,唇边勾出讥诮笑意。
走到司马光面前时,她徐徐抬起此前一直垂着的右手,衣袖如水自腕上退去,一个一尺高的悬丝木傀儡从她大袖之中露了出来。
那傀儡看起来是女子模样,亦穿着跟公主衣裳色彩相似的绿纱衣裙,头上戴着花冠,脸部覆有一个面具,粉面朱唇倒晕眉,是画得很jīng致的女儿妆。
面对困惑不解地观察着她的司马光,公主幽幽一笑,提起傀儡,双手把持引动悬丝,让傀儡手舞足蹈。她自己也轻摆衣袖,袅袅移步,身姿优雅,宛若舞蹈。与此同时,她轻启双唇,开始唱一阕词: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听着歌词,司马光面色大变,锁着眉头紧盯公主,既恼怒又尴尬。
按词义推测,这《西江月》上阕写的应是个穿绿色轻衣的妙龄女子,踏着笙歌翩翩曼舞,公主此举模仿的正是这景象。
联系公主尚未唱出的下阕想来,词中女子应该不会是司马光的夫人,如果实有其人,很可能是以为歌姬舞伎,那么,司马学士年轻时,也曾有过一段事关风月的温柔qíng怀了。
想来众臣也知道此词来历,开始jiāo头接耳,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微露笑容,戏谑的目光投向了司马光。
公主仍衔着那抹冷淡笑意,一边cao纵傀儡,一边以游丝般虚弱的声音继续吟唱:相见争如不见,有qíng何似无qíng
唱至无qíng时,可能是公主有意为之,傀儡先有一次低头,再猛地抬起,花冠和面具都因此摆脱,傀儡露出的真容令许多旁观者发出了一声惊呼凹目露齿,那头部竟是个木头雕成的骷髅头!
绿袖微扬,青丝飘拂,公主轻颦浅笑,牵引悬丝,从容歌舞,而那傀儡舞动的幅度愈发增大,青烟翠雾般的一层层舞衣亦随之渐渐散开,悄然自傀儡身上滑落,坦呈于众人目光之下的,不出我所料,是一排排肋骨
这个悬丝傀儡原本就是做成一具骷髅的样子,比例与人体完全相同,只是缩小了些。原来这就是她要崔白做的不一样的木傀儡,怪不得嘉庆子刚才不敢给我看。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公主的歌声在宽阔寂静的大殿中回旋,一曲唱罢,她又重按曲调,再次唱过。
她星眸微朦,舞步飘移,与她cao纵的骷髅一起舞动。而她面色苍白,双目凹陷,宽大的衣袖下只余一把瘦骨,看起来也跟她手下的木傀儡差不了太多。
众人就这样看她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且歌且舞,没有人出言阻止,一个个只是圆睁两目注视着她,带着惊骇表qíng,霎眼如见美艳鬼。
而司马光看着在这诡异气氛中呈现的骷髅之舞,目中的凌厉神色逐渐随之化去。凝神再听公主细弱的歌声,他最后发出一声叹息,默默垂下了起初高昂的头颅。
第十二章 无逸
(由 :3498字)
清歌未绝,与两侧金狻猊吐出的青烟一起萦绕与殿间。公主旁若无人地舞动傀儡,广袖飘萧,纤弱身姿如垂杨风袅。而周围的人仿若被这两重红艳枯骨施了定身术,都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状态,中蛊般地聆听着她这一阕冰冷婉约词,看她艳冶轻盈,chūn山淡远,旋身回眸,任一缕瑞脑烟飞过她素白梨花面。
御座上的皇帝几度引袖掩面,还曾颤声唤公主:微柔但公主恍若未闻,一径舞下去,后来打断她的是今上左右近侍的一声惊呼:官家!
公主舞步滞涩,垂下双袖,怔怔地望向父亲所处的方向。而今上身体侧向一边,头无力地低垂着,像是已然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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