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心愿我已满足,为何还不回去?紫金散人蹙眉看着眼前半透明的少年,他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聪慧。
成觉的青发垂到了腰际,环抱双臂,冷冷地吐出口气,道:我的仇人还未死。
紫金散人忍气劝道:妫氏既然出现了,你的仇人一定会死。可是这人死了于你有何益处呢?你体内鬼气太重,一时被鬼魂惑住了,才会生此执念,待过两日,喝两剂汤药便好了。
那半透明的身体变得益发淡,成觉并不妥协,不亲眼看到她死,我如何安心?
紫金散人从未见过这样别扭的小孩,嘴角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些,你恨她何处?她未曾见过你,也未曾爱过你,更未曾阻过你,你恨她何处呢?
成觉冷笑,我前世是因她而死,九十九个仇人已杀,只剩下她,岂可甘愿!
紫金散人暗恼这王子脾气大,不识好歹,若非世代君命,他又岂肯出手相救,只道:你若杀够一百人,就中了那鬼女质水之计!质水诱你杀前世之人只为破你前世累积功德,成全她的qíng郎,令你今生无法如意!你说你想见见画中之女,我已将你的魂魄藏在书中,借扶苏之身带你一游,如今心愿已了,为什么不肯收手?
成觉转过头,合上了目,眉间微微拧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带着前世的记忆而生,却独独不知她的结局是如何。你且让我安静地看一看。
隔壁山头的山君陆续回来了,奚山君却还未归。众猴撇嘴,君父是惯会躲懒的,那天上不知如何逍遥qíng景呢,公子掌家有度,为人又温和果断,她便益发怠慢了。
奚山若是听见这话,定然要呸它们一脸。她此时是被一件事绊住了手脚,实在回不来。原来,这几日,工作快要告罄,接近尾声之时,天上竟新来了一颗星,小小的,皱巴巴的,发出乌青的光芒,跟颗梅子一般。任凭她如何去擦,都不见成效。起初还不肯说话,后来肯说话了,却一直掉眼泪,奚山的抹布被它哭得能晒出一堆盐来。
你究竟怎么了?这般没完没了,恼人极了!奚山君着急了。
那颗梅子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山君不知,我我还是鬼的时候,还没被道士变成星星前,曾看到过轮转镜。我的qíng郎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他以后无妻无子,孤苦一生。一思及此,我便心头绞痛,不自觉地掉眼泪。可恨我做了鬼也帮不了他!
轮转镜是经过岩海骨山,秦广王殿前悬着的镜,可知前世今生来世。
奚山君思忖了一下,才道:你莫哭,把你qíng郎的八字给我,我与你排一排,卜一卜,人虽天命已定,然则些微细节之处或可逆转。
梅子哭得打了个嗝,道: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他生下来的时候正值冬季挂腊ròu的时候,具体的日子已不得而知。
奚山君从怀中掏出guī壳,叹气道:时辰可有?有了时辰,算一算姻缘方位也是能约莫六七分的。
梅子想了想,道:我祖母说,因我家住在官道旁边村落,那夜她睡得极不安稳,约莫四更天刚过,天微微透了点亮,便听到杂乱无章、嘚嘚的马蹄声,他们应是去各国报喜的使臣。祖母起chuáng烧水时,隔壁里正家已挂了红布,只道是国喜,大昭有后了!
奚山君麻衣一晃,guī壳掉在了云上。
奚山君如何心qíng暂且不提,扶苏却过得十分忙碌充实,几乎将那话本子的怪梦抛到脑后。然则细细思索,真觉荒唐。那时节,似是回不来了,他偶尔也觉得娶了乔植也不错。养着这样一个奇怪厚脸皮的孩子,生活或许变得没有了人世的规则,也就有趣许多。旁人只道,乔二郎对侏儒幼妹态度隐晦严厉,与平素温和待人一贯不同,却不晓得,这少年在以旁人看不出的耐心教养乔植。他与乔植几次相见,从她谈吐言语,便知这姑娘完整地读过《左传》《chūn秋》等史,亦懂得几分丹青古琴之道,若无有心人支撑,以乔植母族落魄寒酸,素来被皇室冷待的趋势来看,又怎能被这样细致抚育。须知,乔植长兄已是前车之鉴,堂堂太尉嫡长子,如今却活得窝囊至极,十分不显。
这一日,他依旧按例早早休息了,与早些年处理东宫政务不尽相同,这些妖怪们百无禁忌,从不讲什么道理。若要与他们和平共处,少不得要给些受用的物事。譬如翠大善理账务,便借去附近几个山头帮诸妖整理陈年的旧账;而三二善jiāo际,便与那些妖怪吃酒联络感qíng;三九会做陶,便用奚山的红泥制出了几套上等jīng致的陶饰,送给临近各府的姑娘们。这些日子,翠家子弟各尽其用,此一时笼络,虽不至人人夸好,妖妖点赞,但好歹挽回了些微名声。又因奚山君昔日yín威,总也不至于被诸府得寸进尺小瞧了去,此一怀柔一威慑,邻里反而和睦,山中各猴儿也都滋润许多。
这夜,他睡得极香甜,约莫轮值的四一满山敲完三声梆子,他竟又做了个梦。此梦与之前的话本子大不相同,瞧起来雾腾腾的,并不清晰,确凿是个虚无缥缈的梦,与敏言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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