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不悦,万样屈rǔ,都似在他恬淡宁谧的一声道谢中,如流云四散,半点不露声色。
苻晖见慕容冲这般低声下气,倒也无可奈何,遂令人赐了坐,闲问了几句平阳近况,忽话题一转,似笑非笑望向慕容冲:凤皇,雍州与平阳相处颇近,王皮谋反之事,你事先不曾发现过甚么迹象么?
慕容冲敛袖垂首,从容而答:下官才识有限,身为平阳父母官,已觉甚是吃力,以致不能顾及周边城郡,这是下官之过。下官回府后,一定上表向天王领罪!
少给我假惺惺的!苻晖立起身来,啪地一声,将青瓷茶盏掷碎在甲板下,琥珀色的眼睛已不掩怒意:谁不知道,父王素来英明,独被你们这些外族人的巧言令色迷了心智,才对你们大加宠用!你上表领什么罪?大约又是想告我一状,让我领受一顿鞭子吧?
慕容冲神色微变,努力维持着一丝笑意,又在一旁跪下,将头深深磕了下去,低声道:下官不敢。
苻晖扬起一脚,已踹在慕容冲胸前,冷笑道:白虏贱奴!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么?只怕连翻天你都敢!
因鲜卑人大多皮肤白皙,因而对鲜卑慕容不满的秦国臣民,常呼之为白虏,但敢当面如此羞rǔ昔日大燕皇子的,倒也不多。
慕容冲给踹了一脚,闷哼了一声,便已仆倒地上,眼睑深深垂下,qiáng掩着极凌厉跳跃的着光芒,却忍不住喉中上涌的腥味,嗤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在秋日里萎huáng的青糙上跳跃。
碧落大惊,再也顾不得,径扑上前,扶住慕容冲,叫了声冲哥,已按住宝剑,狠狠瞪住苻晖。
苻晖定睛将碧落一看,已呵呵笑了起来:到底不愧是倾国倾城的凤皇儿,连身边的侍从也漂亮得跟女人一样!难道你当娈童当上瘾,开始带徒儿了不成?
碧落气怒之急,正要拔剑而起时,慕容冲的右手忽然斜次里伸出,迅速将她拔剑的手按住,有力地将宝剑生生给按了回去,同时飞快瞟了她一眼。
苍白却绝美的面庞,一抹苦涩,一抹担忧,一抹警告,还有一抹yù语还休的犹豫。
碧落忽而心软,无力垂下手,而心口中,已似给人千针万针轮番扎刺般疼痛着。
她一向知道慕容冲曾在秦宫中受尽委屈,可亲眼看到这样的委屈,又是两回事。
连她都不可忍,想要仗剑反抗,那么,分明有着一身极高武功的慕容冲,他又在用什么样的意志在忍耐着?
忍耐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慕容冲依旧垂着眸,正待说话时,苻晖身畔一名随从忽然俯下身来,凑到苻晖耳边低语了几句,一双眼睛,却望着碧落,颇似有猜忌之色。
苻晖立时收去了戏谑凌rǔ之色,立起身来,走到碧落跟前,琥珀色的眸子如钉子般尖锐,牢牢钉在碧落身上,然后缓缓吐字:你,前段时间去了雍州?
碧落手心立刻沁出汗来。
她忽然想起了,她似乎见过那名随从。
那随从,正是吏部侍郎林景德的侍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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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练 寒枝拣尽无处栖(三)
当日她虽是蒙面行事,又利用了早年受过慕容氏大恩的石绛珠为掩护,但离去时身形还是让那些侍卫见过,此时再次相见,想必看来眼熟,又疑心着慕容冲,便有些疑惑了。
慕容冲面不改色,迅速代碧落回答:她自幼随在我身边,八年来不曾离开过平阳半步。
苻晖轻笑:凤皇儿,我有问你么?你很紧张?
慕容冲从容微笑:她生xing淘气,不解世事,下官怕她一时冲动,出言不逊,让殿下难堪。
苻晖伸出手来,就去抚摸碧落的脸庞:是么?我倒想看看,她怎么个出言不逊法!或者,她怎么个武艺绝世,竟能林景德也能杀害!
他的手在碧落脸庞划过,碧落只觉似有道毛毛虫在脸上爬动一般,再也忍耐不住,猛地退后,拿了剑就挥向苻晖的手掌,口中已喝道:滚!
苻晖虽是王子,但出身于**年代,十几岁便是统领大军四处征伐,一身武功自是不可小觑,此时眼见剑风扫过,立刻缩手避去,心下已然大怒,正要令人将她拿下时,身畔一道huáng影飘过,伴着一道剑光,飞快划向碧落。
碧落看那剑光来得快,忙去抵挡时,身畔慕容冲喝道:碧落,不得无礼!
碧落心下一彷徨,剑势去得就慢了,立时不敌,只闻那人轻笑一声,剑锋上挑,已将她的武冠击落,高声道:快向平原公认罪,否则我可就径取你首级了!
武冠飘落,一头乌亮青丝,顿时如水流散下来。
碧落大睁着双眼,惊慌无措地站立当场,对着一群目瞪口呆的男子,再不知该不该继续扬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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