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是午前,站在慕容泓帐篷外,高盖清晰地听到了慕容泓掷下茶盏后的咆哮:他当本王是死人么?别以为做的那些事本王不知道!还敢来见本王!想领一顿军杖再滚么?
盯着那顶飘着酒气的帐篷,高盖无声而退,胸臆间已怒恨盈天。
要变成死人么?
只怕不难!
他曾发誓奉烈帝后人为主,可烈帝之后,并非你慕容泓一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眼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变成死人!
裹上华铤剑,他去见慕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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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也在饮酒,用小小的酒盏,一口一口地轻啜。碧落也坐在案边,却离得远远的,静默得如同一纸轻而薄的剪影。
自她被慕容冲带来,每日只呆在慕容冲临时屋宇或帐篷之中,行军时和杨定一样,栖于车驾之中,杂于十余万兵马里,并不露面,连高盖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见到她。
一眼看去,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人还显得格外单薄,连腰间的流彩剑也似无力提握,只是习惯xing地轻轻搭扶着;她的眸子一直低低地垂着,长睫覆于白皙玉颜,完全掩去了眼底的神qíng,在帐中昏暗的光线下,如一抹随时会淡去的yīn影,无声无息。
高将军有事么?一起来喝一杯?慕容冲笑着,亲自取了一只空盏来,放到高盖面前,轻轻拍一拍碧落的手,柔声吩咐:还不给高将军倒酒?
碧落如小兔惊着般应一声,慌忙执了面前的酒壶,专心替高盖倒了满满一盏,忐忑般瞥一眼慕容冲,依旧如偶人般坐下,再也不动弹一下,更没说一句话,连呼吸都细弱得几乎听不到。
从头至尾,竟没看高盖一眼,仿若他的透明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高盖不知该叹息不是该恼火,只得道了谢,把住酒盏,却无心去喝,只低了头道:殿下,末将的确有事相求。
慕容冲微笑:高将军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高盖将手中包裹掷于案上,布角一拉,淡淡的腥味中呈现了无鞘带血的华铤剑,沉甸甸地滚在简陋的案几上。
帐中气氛一时凝滞,只多了两个人的沉重呼吸。
一只苍白细弱的手飞快伸出,纤细的手指抚过剑穗,捏住玉质的佛手。
碧落吃力地呼吸着,看着那淡殷的佛手,忽然低促地叫起来:杨定杨定怎么了?
漆黑的眼眸,依旧是很纯粹的漆黑,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晃动,随时要跌落,破碎。
慕容冲握了她惊悸的手,才微带讶异问道:杨将军出了什么事?
高盖不语,只向帐中侍奉的亲兵扫视一眼。
慕容冲明白,即刻挥手道:去退下,到门前守着。
眼见帐中只剩了慕容冲和云碧落,高盖才退后一步,屈下身去,道:殿下,末将有罪!末将无子,只杨定一人在膝前长大成人,爱同己出。如今各事其主,末将不忍相迫,昨夜便悄悄放了他离营而去,随即便发现中军早有骑兵离营,可能是发现了末将的行踪,提前派人设伏。末将知道不好,忙让人去追时,只找到了这把宝剑。
话未了,一侧的碧落呛咳两声,颤声道:杨杨
连完整的音节尚未吐出,她的身躯一软,竟仆倒下去。
慕容冲忙一伸手,已将她抱于怀中,抚着她煞白的面庞安慰道:碧落,碧落,别着急,听高将军说完。杨定未必便有事了。
轻柔的呢喃间,满是爱惜,他似已忘了杨定是苻坚的臣子,忘了杨定曾对他大打出手,也忘了杨定曾与碧落生死相依,甚至肌肤相亲,毫无顾忌
碧落瘦小的身躯哆嗦着,黑眸惊惶地望向高盖。
高盖忙道:拾到华铤剑之处虽然四处是血迹,但并未发现尸体,所以末将猜测他应该被生擒了。
四哥?慕容冲沉吟:你要我到四哥那里为杨定求qíng?
高盖低声道:末将也知,此事会让殿下很为难。
慕容冲当日秦宫侍奉苻坚,本来便是慕容泓心中的一个死结,为此对慕容冲多有讥嘲,若让他为苻坚臣子求qíng,更不知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冲冲哥碧落犹豫着想说,可对上慕容冲唇角隐隐浮动的惨淡,居然没能说出口来,只勉qiáng从慕容冲怀中坐起,骨节突出的五指,握上了流彩剑,肌肤已与羊脂玉的颜色相类。
慕容冲面庞抽动,仿若有了丝虚浮的微笑,轻描淡写道:没事,我去。我尽力试试。
高盖并没有起身,依旧跪于地间,一向舒雅的容色,渐渐刚冷,在毡帘紧闭的帐篷中显得有些yīn暗甚至狰狞。
殿下!他用很缓慢的声音低沉说道:济北王进退两端,在长安和关东之间犹疑不决,坐失战机,且执法苛峻,大失人心。有此主上,非部众之福,更是燕室的灾难!
慕容冲眼眸瞬间朦胧,连如雪的面庞都笼上层烟雾般模糊着,让人再看不清那烟雾中流动的幻彩,到底是怒是喜,是笑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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