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一阵行军,转眼进入隘口,随即通过第二道隘口,眼看大军要冲过葫芦形的底部时,变故陡然而生。
最初看到火光点点烁起时,很多人以为只是金色夕阳在地面的反光;可越来越近的急促蹄声,和连绵不断的惨吼声,渐渐地动山摇,huáng尘滚滚,在秦军反应过来前,已经迎面冲入峡谷,冲入急行军的秦军队列。前方的步兵已觉眼前一片昏茫,几乎没来得及觉出发生什么事,便已被践踏在地,发出短促的垂死惊叫,迅速被惊涛骇làng般的咆哮淹没。
竟是大批牛犊,被尾巴处燃烧的桐油惊得疯了,嘶吼着冲入秦军。疯牛的背上,驼着数个装满灰土的布口袋,随着牛儿的奔跑而落地,迅速被牛蹄践成大片尘埃,扬遍山谷,人马俱不能视物,身经百战的将士们白白地手执刀戟长枪,再不知往何方落下。马儿受奔牛qíng绪影响,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与疯牛的惨吼声应和的,然后是不听使唤地在漫天尘埃中四处奔逃。
一时前方步兵被牛群冲乱阵脚,只想往后退,中间的骑兵人仰马翻,还未及辨识方向,后面急行的兵众未得退兵命令,依然在向前赶来,壅塞于偌大的谷腹中,进退不得。
苻晖、杨定刚入第一节谷口,远远见前方惨叫连连,沙尘漫天,已知有伏兵。
莫思归 冷侵罗衣夜已阑(四)
要不要先安排撤退?杨定一边令人分开道路去察探qíng况,一边急问苻晖。
苻晖皱眉盯着前方,冷笑道:疯牛阵么?小小一个郑县,不知慕容冲搜罗到了多少疯牛?正好咱们缺军粮了,下令将士们,杀牛!
若是天下承平,正当壮年的耕牛是禁止屠宰的;但此时法度已乱,连人命都已轻若蝼蚁,又要耕牛何用?
这灰包火牛的攻势可以一时乱秦军阵脚,但以慕容冲所能搜罗来的耕牛数,只要秦军镇定应对,虽会付出一定代价,却的确能让全军加餐一顿香喷喷的牛ròu汤了。
杨定眼看涌入谷中的秦军越来越多,心中一跳,叫道:三殿下,若是我们大军堵在谷中,前有疯牛和燕军围堵,后面燕军再行包抄,咱们就身处险境了。不如先退兵观察片刻为妥!
退兵?苻晖蓦地抬头,眸中是恻恻的冷意:我讨厌任何人要求秦军后退,更不喜欢曾经称霸一方的宗主后裔要求秦军后退,即便是你,杨定!
杨定悚然而惊,猛想起淝水大战一退而成千古遗恨之事,垂下眼,暗自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苻晖话得虽是冷厉,倒也不是没将他的话放心上,斥责了杨定,转头又下令:快,传下令去,令后军原地休整,做好战斗准备!
说这话时,给堵在谷中之人已有近六成了。而前方疯牛吼声越来越小,显然已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苻晖觉出队列略略松动,带了杨定赶上前几步,隐隐见到前方虽是混乱,却在有条不紊地搬开牛马和伤亡秦兵,清理着路面,眼看快疏通峡谷,大军可以穿越,猛地又听得前方大片的骇叫。
尘埃渐定,云色渐清时,前方路上忽然奔来大片牛车,密密麻麻铺陈在山路左近,秦军将领觉出不对,迅速上前截杀时,驾车的那些小个子燕兵,跳下车去,灵活地穿cha在车辕奔牛间,飞快跑去。
刚将堵塞的奔牛解决,又来了不知几许的牛车,生生地将谷口重新堵上!
叫秦军骇叫的,不是谷口被堵,而是车上的货物!
不是钱帛,不是粮糙,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女人!
没有罩上帏幔的牛车,用木条胡乱钉了牢固的栅栏,里面全是横七竖八衣衫不整的氐人妇女,每车七八到十来个不等,俱给缚了手脚,却未塞上嘴,一看到秦军的旗帜,如见到亲人一般,压抑着的嘤嘤哭泣,顷刻化作不加掩饰的嚎啕痛哭,和充满着求生冀望的呼救,伴了一张张满是泪痕的年轻脸庞,一双双委屈却信赖的眼睛,透过刻了新鲜刀痕般的栅栏,向秦军哀哀传递。
赶在最前面的秦军在骇叫之后,前路领军将领最先回过神来,急急喊道:救人!将牛车推边上去!
这正是秦军本能想去做的,已经有不少人将杀敌立功的宝贵jīng力用到了大砍牛车木栅上。
救人,本是人的天xing;不管是杀敌报国,还是被迫从军,只要是人,他们首先想到的,都不该是杀人,而是救人。
可那牛车足有两三百辆之多,哪是一时半会能疏散得了的?
苻晖、杨定已看清前方qíng景,相视一眼,便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恐惧和担忧。
先是疯牛堵道,再把牛车中的女人推到前方,他们实在无法骗自己,那只是慕容冲的一时无聊。
杨定正要再谏苻晖退兵时,忽听那无数妇人哀嚎声中,传来张扬得近乎疯狂的齐声欢呼,忙抬头时,一面鲜红的纛旗随同高扬,矗立在苍茫的翠山浓绿间,耀眼夺目得似与西天晚霞融为一色,竞夺天地艳华,又似谁风姿秀逸地负手而立,素影翩然,快意地看众生挥洒鲜血,垂死呼嚎,笑靥终于轻淡绽开,浮上明艳欣喜的晕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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