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儿顿了片刻,垂下头,默默在侍卫的押送下走出大殿,跨出包金飞凤的檀木门槛。
一殿的死寂中,若有慕容冲的轻笑,却很快被殿外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接着是侍卫的惊呼。
杨定猛地睁眼,失声叫道:韵儿!
再不顾是否在慕容冲跟前失控,他疯了般冲出去。
慕容冲的只听自己仿若快要僵死的心,忽然便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扔了茶盏,也快步走了出去。
殿前的汉白玉栏杆,皑然如雪,隔几步便雕刻着人高的龙头,龙须翘卷,怒目昂扬,此时一大汪的鲜红,正从龙头张开的巨口处缓缓挂下,似是被生吞的食物迸溅出余沥。
满额鲜血的韵儿正被杨定紧抱在怀中,喃喃而语:将军,来世,我还要嫁你。
杨定低低道:好,来世,我还娶你。
那韵儿便笑了一笑,梨涡如醉,盛满了chūnqíng无限,似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她伸出手,握住杨定额际挂下的一缕散发,颤抖着为他拢到冠中,再将头往杨定满是污水的衣衫上轻轻蹭了一蹭,终于,无声无息地,垂下了手。
她那满是鲜血的面容,居然美得出奇,也宁静得出奇,黑黑的瞳仁中,分明还倒映着她的心上人悲伤的面孔。
杨定跪坐在地上,粗糙的手指温柔地在韵儿脸上轻轻摩挲,一双眼睛,也只望着韵儿的面容,仿佛要将这女子的眉眼口鼻,深深刻到心中。
许久,许久,他才道:我这一生,有我喜欢的人,有喜欢我的人,也算没白活了。义父,将我们葬在一处吧!
言毕,他迅速拔出韵儿鬓间镶宝银簪,珠光闪烁晶莹间,竟是飞快扎往他自己的心口。
高盖惊呼,yù待去救时,因慕容冲也已走出,迫于礼仪,他只能随在其后,想抢上前已是来不及了。
这时只听嗡地一声,亮彩一闪,金簪已掉落地上。
竟是飞景剑!
竟是慕容冲的飞景剑在要紧的关头出了鞘,飞快地在杨定腕上划了一道,重重伤了他的手臂,却bī落了他手中致命的金簪。
如果朕不想你死,你可没那么容易死。
慕容冲冷淡地丢下这么一句,一摆袖,目无表qíng地迅捷离去,快得连内侍们都来不及跟上。
只他一个人知道,他走得那么快,只是因为担心,担心他留得略久,也会失态,失态地大哭,或狂笑。
qíng之所钟,生死以之。
这种qíng感,他并不是不曾拥有过。
甚至,他远比杨定幸福。
他们是彼此相爱,心心相印。
可终究,他放弃了。
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
高盖过去紧紧握住杨定流血的手,恨得差点一巴掌甩到义子的脸上。他高声喝骂:你是不是疯了!
杨定神色木然,唇角欠动几下,忽然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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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建元二十一年,东晋纪年太元十年七月,秦王苻坚出行至五将山时被姚苌军队所围,被俘于某处佛堂。被俘之时,秦王神色自若,照旧传膳用膳,不失帝王气度。
东晋太元十年八月,姚苌派人劝说秦王苻坚jiāo出传国玉玺,禅让皇位。秦王苻坚因自己素来待姚苌仁厚,却受到这等凌bī,愤怒拒绝。姚苌亲自找苻坚秘谈,二人发生争吵,不欢而散。有幸存的亲卫隐隐听到他们提到了死去的蔡夫人,以及蔡夫人的遗孤苻锦儿。
当晚,苻坚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南阳公主苻宝儿及始平公主苻锦儿,他对张夫人说,绝不能让姚氏凌rǔ自己的女儿。
第二日,姚苌听闻此事,令人将苻坚缢杀。随行的张夫人和幼子苻诜,当即自杀相殉。苻坚死时,姚苌所率的后秦将士无不为这位以仁治国的君主默哀。
太元十一年十月,为稳定军心,慕容冲派高盖率师五万北征姚苌,杨定以义子身份随同在高盖身畔。以这两人的领军才能,很多人估料,此战必胜无疑。
但高盖竟输了。
不但输了,而且违背了当年效忠燕室的承诺,降了姚苌。
杨定厌恶姚苌,再次与义父分道扬镳。
高盖问他:准备去哪里?
杨定淡漠回答:我想回家乡了。
他的家乡,在仇池。
高盖也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碧落去了哪里,打不打算去找她。
但杨定似什么也懒得说了,单骑只影,乘了秋风而去。
华铤剑被他负于肩上,孤零零的,并没有一把能与它相配的宝剑。
或者,只是经历了太多的事,再也没有勇气去寻找另一把宝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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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后秦失败后,西燕帝王慕容冲终日在长安宫中与众妃嫔取乐,并课农筑室,表明不愿回归关东之意,让鲜卑众将领越来越不满;有忠诚臣子相劝时,慕容冲动辙严刑相对,苛峻与当年的慕容泓相若。
太元十一年三月,惹来众怒的慕容冲终于被左将军韩延所杀,另立了鲜卑贵族段随为燕王。
慕容冲死时,正卧于两美人腿间,醉眼迷离,连飞景剑都不曾拔出,丝毫不像那个曾经出生入死领兵征战上百回的绝世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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