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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了这些话,碧落还是忐忑不安,辗转至四更天,才朦胧了片刻,而帐外已听到军中起灶造饭的声响了。

天亮后继续前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几名领头的参军、校尉已经并马聚在一起,一路走,一路在议论什么,又不断派出探子,往后方急急拍马而去。

碧落更是不安,再问近卫时,依旧一口咬定杨定很快会领军回来,并不肯说半句让碧落担忧的话,反让碧落疑心,是不是杨定早已这般授意过。

近午时,负责统领这五百兵马的参军忽然下令就近找地方休整。

碧落心中诧异,忙撩开漆帘扶了辕木看时,后面扬尘如huáng云,大队骑兵飞快卷来;随行在侧的五百骑兵,已自发让开到两边,肃穆而立,迎接着那尚带了刀锋凛冽气息的勇士归来。

驰到近前,已听杨定朗声下令:大家原地休息饮食,好好照料伤员。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回京。

众人齐声应诺,方才各自下马休息。

碧落一时忍耐不住,高声叫道:杨定!

初冬时节的正午阳光少了几分薄寒,将远近忙碌的人影照得格外清晰。杨定听见了碧落的叫唤,抬了抬头,眼中也落了阳光的淡金光芒,瞧来又有些像当年那个常常不羁笑着的杨定了。

他略一迟疑,跃身下马,身体顿了顿,沉静的眉一皱,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慢慢向碧落的马车走去。

明光铠下,他穿的是很耐脏的墨青色战袍,却能看得出深浅不一的湿润色泽,走动时更有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扑向鼻尖,让人心悸不已。碧落已脱口问道:你你受伤了?

没什么。杨定微微一笑,清醇嗓音如浸润了正午的和暖空气:都是对手的血。

话未了,身后已有亲卫和随军大夫,捧了gān净衣袍和药物启禀道:将军,包扎一下伤口吧!

碧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一时也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眼见那些伤兵都在坐于地上包扎,再也顾不得多想,弯腰一拉杨定的手,急道:到车上来,我瞧瞧伤哪里了!

杨定不由得随了她的手跨上车来,又是一皱眉。碧落一低头,才见裤脚处还在滴落着鲜血,显然是腿部受伤了。

杨定并不呻吟,接过亲卫手中的衣药,向随军大夫道:我不妨事,快去医治其他兄弟!

大夫告退,杨定才随了碧落进了车厢中,一边解着盔甲,一边柔声道:我真的没事,本以为只是些残兵败将,没想到他们已经和另一股西燕军合了兵,打得有点艰难,便有了些伤亡。我给一支枪尖磕着了腿,皮ròu之伤,便是不包扎,两天也就好了。

碧落不语,只和外面的人要了清水来,待他解了衣,露出伤口来,拿湿布缓缓地地为他擦洗伤口,然后敷药,包扎,柔白的手指依旧灵活而轻巧地在杨定的肌肤上动作着,一如在淮北时,她许多次为重伤的杨定清洗包扎。

杨定开始只默然地盯着为自己包扎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投向了碧落浓黑的头发,净白的面颊,和那双他似乎早就能看透,却一次次不由自主沉溺的黑眸。

他的鼻子一阵发酸,一直酸涩到心间,才回过神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好容易从蛛网中挣开,逃得生天重获自由的昆虫,忽然又被蛛网上闪耀着的缠绵亮光引住,又想飞扑过去,不知畏惧,舍生忘死。

画堂chūn 虚名毁却梨花梦(一)〖实体结局篇〗

他心底苦笑了一下,一待碧落包扎完,立刻抽回脚,自己取了那gān净衣裳更换着。

碧落低头见席上的华铤剑,杏huáng的剑穗已经被血渍浸透,暗黑污浊一片,不由攥住自己袖中的佛手剑穗,好久,她终于鼓足勇气,将剑穗取出,托在手中,轻轻道:杨定,我帮你换一只剑穗,好么?

盯住碧落手中那枚剑穗,杨定蓦然失色,双眼迷离了奇怪的愤怒和痛楚,却决然道:不用。我现在用的剑穗很好!

他说着,顾不得扣好衣带,便拎起自己的脏衣和华铤剑,迅速奔出车厢。

黑漆帘一开一阖际,帘上所绘的粉莲摇曳着,如美丽温柔的仕女在盈盈笑着,却被黑漆的背景衬出几分愁意。

那种带愁的笑意罅隙中,传来杨定冷漠僵硬的话语:碧落,你真的很恶毒!

恶毒?

杨定说,她恶毒?一

碧落全身都僵住了。

线条流畅的荷叶下,一对鱼儿正自在游着,局促在莲下的方寸之间,不知疲倦着地保持着最快乐的姿态,两串水泡轻盈地向上飘着,像是谁正在用清甜不知愁的嗓音唱着幸福的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盯着美丽的漆画,碧落想笑,却哭了起来,紧紧抱着双膝。

原以为至少还有人愿意在她最孤单时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原来连那点温暖,也早已是自己的一点痴想。

不论是爱qíng,还是友qíng,甚至亲qíng,她都已失去。

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默默守着腹中艰难成长起来的小小生命,孤零零地过着,飘泊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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