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偏偏头,正色道:翠儿人好得很,又跟了我这么些年,若贸然间换作旁人来反倒不习惯。
他失笑叹了一声:公主可真是个念qíng的人,到底侍奉过佛祖,肚肠也是软的,不像臣,生生死死的事儿见多了,心头也就硬了。
徐厂臣为何这般说?我瞧你也不像他们说的那般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溜了出来,刚出口便后悔了,她把剩下的那半截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尴尬地垂下眼去。
哦,传说?公主听过哪般传说,能说与臣知道么?他唇角勾笑看着她,手上却没停着。
高暧见他揪着话头不肯放,却又不能明言,心中便有些着慌,嗫嚅道:也没什么,嗯都是些不着边的闲言闲语,厂臣只作没听到好了。
那公主心里以为臣是何等样人?他有些得寸进尺的问。
她愕然眨了眨眼,这回真的没了言语。
他是何等样人?自家难道不清楚,却来问她这个才入宫一晚,只见了两面的人。
不过回想起来,她倒觉得这个被天下传得如同鬼怪一般人并不如何凶恶,在这孤寂萧瑟的深宫中,反而还有些许难得的人qíng味,让她不由得便记住了。
他见她不答,脸上那丝笑意便也淡了,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世上有些人为善,却像在为恶,有些人作恶,人人却都说他向善,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原也乱得紧。臣倒觉得,qiáng要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是句笑谈,到头来徒增烦恼罢了。
高暧听他这句话暗含禅机,颇合佛经中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的深意,呆了呆,忍不住问:徐厂臣也通佛法么?
他轻轻摇头:臣没读过经,不懂佛法,只是从前在易书上看过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后来了进宫,经风见雨瞧得多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她听着他引经据典,说的却像是感同身受的肺腑之言,不由觉得这人实在了不得,似乎离众人口中的那个他更加远了。
正自愣愣的,冷不防他手指垂下,蜻蜓点水般地在她眼角处蹭了一下。
高暧打了个颤,回过神来愕然望过去,却见他已收手退开,微微躬身朝偏厅示意道:理好了,公主请入内吧。
她吁了口气,心说刚才那下定是无心碰的,当下也没在意,点点头便抬步走了进去。
偏厅的格局与之前所见的暖阁差不多,只是地方稍小一些。
一名穿青色团领补服,戴幞头的画工立在里面,旁边已支好了架子,笔墨齐备,见两人进来,慌忙上前行礼拜见。
他只微微点头,带她到北面的罗汉chuáng上坐了,然后退回架子旁,就命动笔。
那画工不敢怠慢,立刻调墨提笔,凝神在熟绢上勾勒起来。
徐少卿面色淡漠,清冷的目光却在画面和她身上不停来回游移。
高暧没画过像,更没被人这么瞧过,尤其是徐少卿眼眸中那鹰隼般灼灼的光,让她心头砰然,坐在那里极不自在。
不过,她毕竟是在庵堂中长大的人,十多年来养的就是个八风不动的坐xing,当下默念经文,权作是在修禅,便也稍稍静下来了。
隔了半晌,却听徐少卿突然道:这像是要送到北国宫里的,可画仔细些,莫出了岔子。
若在别人看来,这或许只道是例行公事的叮嘱,可高暧听在耳中却有些奇怪,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可又不明究竟,心头纳闷。
画工手中丝毫不停,嘴上唯唯连声:是,是,徐大人请放心,下官定会竭尽全能,不吝笔力,描绘公主风华,以彰显我国朝体面。
就这般坐了一个多时辰,那画工收笔画毕,徐少卿点了点头,便请高暧也近前来看。
她起身走到架子旁,垂眼瞧过去,就见那画中的人盈盈而坐,冰肌玉肤,眉宇间果然有八分和自己相似,但面色鲜亮,更多了些许欢样的神采,浑不像自己这样沉冷冷的,似带病容,显然是那画工有意而为之。
只可惜这样的画中人明明像得紧,其实却又不是自己,她暗叹了一声,瞧着瞧着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再定睛仔细看看,猛然间发现那画中人的脸上竟有一颗泪痣,不偏不倚正好在左眼角处。
自己想来肤质细腻白净,从不曾有痣,这东西从何而来?
公主可是觉得哪处不如意?但请指出来,臣即刻修改。那画工见她脸色有异,赶忙呵腰陪着笑脸。
她恍若不闻,垂眼看着那画中人眼角上的痣,不禁抬手也在脸上相同的地方摸了摸,指尖却不见有什么异状。
莫非这不是
她回头看向徐少卿,见他半眯着那双狐眸,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可眼底却蕴着不易察觉的笑,像真的藏着些东西。
公主觉得不好么?臣倒是以为这画上的人与公主一般无二,果然妙笔生花,jīng彩得紧。
那画工嘴角一咧,慌忙打躬:徐大人谬赞,下官受宠若惊,愧不敢当。言罢,又撇眼去看高暧。
她心头一凛,像是从徐少卿脸上瞧出了什么,轻咳了一声,便也点头道:徐厂臣说的是,这画果然好,嗯本宫也喜欢得紧呢。
公主丽质天成,臣穷尽笔力,也不过描绘十之一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哪当得起如此称赞。那画工终于松了口气,阿谀之辞如cháo而来。
徐少卿头一回听她自称本宫,口齿不伶,语气也拿捏得怪怪的,眼底那丝笑意更甚。这人虽说木讷了些,可该长心的时候还真是通透,于是便道:既然公主也瞧着顺意了,你立刻回去装裱修饰,呈送陛下御览,回头本督叫司礼监差人送去鸿胪寺,让他们转jiāo崇国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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