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孝伦眼睛一亮,便停住了脚步,嘴上却道:公主身份尊贵,何况男女有别,在下怎敢与公主共处一室?
本宫方才听说太后正用午膳,左右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先生就不必拘泥了。高暧说着便自己走到对面的一张圈椅上坐了下来。
公主这般说,在下便唐突从命了。
顾孝伦打着躬,脸上笑容更甚,但却没坐回椅子上,而是立在不远处,望着屏风上绢丝的仕女图,眼角却不断往她那边扫。
高暧心中微感不悦,可又不好明言,索xing只作没瞧见,阖上双目,拈起腕间的佛珠,低低念诵经文,却不知这一副宝相庄严的虔诚样儿,在别人眼中竟是说不出的端丽可爱。
顾孝伦不觉瞧得发愣,连假装都忘了。
原来公主是崇佛之人,这宫内却是少见,想必定然通达经典,研论高深。
她原不想回答,被对方cha上一句,口中的经文却乱了,想想还是应了句:不过读了几部经而已,哪称得上什么通达?
顾孝伦笑道:公主过谦了,在下往日也曾读了两部佛经,心中有些疑窦之处,不知公主可否解惑释疑?
高暧尚未说话,他却像根本没打算要她答应,自顾自地坐到旁边,继续道:这世上都说佛门广大,普度众生,在下参研《法华经》、《楞严经》,却见上头说佛不度人,唯人自度,岂非是自相矛盾么?
高暧仍旧捋着佛珠,并没看他。
先生差了,所谓佛门广大,普度众生不过是世人尘心未净,以讹传讹罢了。昔日佛祖故土被邻国琉璃王发所攻,他苦劝三次无效,释迦族尽遭屠戮,终也不能幸免。佛祖尚且如此,旁人又能如何?所以心中有佛,无论在家出家,皆可修行,若心中无佛,即便日日置身佛堂,也是枉然。东都白马寺后门有对联曰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糙,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先生若有兴致,去一看便知。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从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如今有感而发,侃侃而谈,不由自主地便吐露了出来,可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想她每日诵经礼佛,虽不敢说诚比金坚,可十几年的光yīn也不是在作伪,为何佛法偏就不度她,定要受这些苦楚?难道自己真的前世不修,作了太多的孽,又或者与佛法无缘,这一生注定要为孽报而活?
既然这样,如此虔诚又有什么用?那些逝去的光yīn全是虚度,想来也觉心痛。
顾孝伦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听了这番话,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滞,他原本不过是寻个话头,不曾想竟引出这番话来,望着她的目光不由得生出几分别样之色。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片刻,他才起身拱手道:公主金玉之论,令在下茅塞顿开,心悦诚服
正想再说,却听门外响动,一名宫女走了进来。
她朝高暧和顾孝伦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笑意,随即蹲身一福道:太后召见,请平远侯随奴婢来。
顾孝伦垂眼看看高暧,脸上带着几分不舍,但还是清了清嗓子道:公主恕罪,在下先行一步了。
高暧听到平远侯三字,又想起他也姓顾,便大致清楚了顾孝伦的身份,当下微微起身,点了下头:先生请自便。
那宫女暗暗一笑,领着顾孝伦去了。
偏厅内只剩下了高暧,她瞬间觉得整人就轻松了下来,尽管内心并不喜欢这样,但或许这种冷清孤寂的感觉早已让她习惯了。
就这样边坐边等,时候不觉已过了午,她腹中有些饿了,却又不能离去。偏厅内没有摆糕点果品,桌上的两杯茶水早喝光了,饥火却越来越盛,只好继续诵经,不去想它。
堪堪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先前那宫女终于来告之太后召见,口气仍是冷冰冰的。
高暧顾不得那许多,只想快些离去,便起身跟着她来到寝殿。
这里的用度气魄瞧着比坤宁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尊贵,在后宫中卓然不群。
正面的朱漆雕花拱门下坠着五彩珊瑚的珠帘,里面内室的软榻上斜靠着一重人影,意态慵懒,样貌却模模糊糊瞧不清楚,手上像是正端着茶盏,轻轻刮拭着沫子。
那宫女只带她到帘外便停住了。
高暧知道这是让她在外面行礼,微一颦眉,可也没有办法,只好撩起裙摆,伏地跪拜道:第四女高暧,封云和,叩见母后殿下。
里面那斜靠的人影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听到。
她以为是自己话音小了,便又放开些声量重复了一遍,可珠帘后仍是毫无动静。
高暧咬咬唇,只好继续又叫了几遍,但却始终没有回应。
抬眼瞧瞧,见旁边侍立的众宫女个个眼含笑意,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仿佛是在看猴戏似的,显然这是顾太后有意为之,就是要让自己难堪。
她跪伏在那里,不再叩拜,却也不敢起身,只感觉那一道道嘲讽的目光刺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她早已跪得双腿酸软,其间几个宫女从帘门进进出出,送去茶水、香巾、点心,却无人传话叫她起身,她也只好就这般跪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帘门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终于慢慢从软榻坐起身来,随即便听一个语带讥诮的半老声音道:行了,行了,起来吧,跪也跪不成个样子,瞧着都叫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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