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卿伸手一托,将他扶起来,又压着声音道:非常之际,你我不宜久见,长话短说吧。
是!
洪盛低声应着,仍旧躬着身,抬眼瞧了瞧那沉在暗中的面孔,试探着道:末将斗胆先请问一句,前次主上遣来京城的信使
话未说完,徐少卿便即接口道:无礼之人,已被本督下手除去了。
洪盛张口结舌,满面惊愕地望着他,半晌才愣愣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了。
是不是那边又遣人来了,还要追查此事?
厂督大人猜得不错,今日午间,末将与几名心腹手下去城中饮酒,回营时半途被找上门来。
徐少卿双眉一蹙:直接找上你了?
是,幸亏当时末将那几个弟兄都喝得大醉,被我打发走了,没叫遇上,不过那臂上的三足金乌一亮眼,还真着实被吓了一跳。那当口末将便觉奇怪,他们要见也是见督主大人,怎会无缘无故找上末将这小小武官,方才听大人那般说,这便了然了。
先前派去的信使无故没了音信,主上自然要遣人追查,这一节他早已想到,只是不料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竟不直接问他,却找上了洪盛,想来定然是疑心他已然反水。
山雨风雷,该来的自然要来,躲也躲不过,说不定这对她和自己来说正是个逃出生天的契机。
徐少卿暗自吁口气,问道:来人说了什么?
洪盛微微摇头:先说起前番来使的事,后又细细追问大人近来的行踪,都被末将搪塞过去了,谅我一个小小武官,又入不得宫,他们也瞧不出什么破绽,只是看样子不肯甘休,而且此次来了好几人,若真是查实了,只怕要对厂督大人不利。
呵,一晃十几年,瞧来本督在这永安城的日子是要到头了。
徐少卿叹然一笑,语声中透着几分落寞之意。
洪盛闻言,惊道:厂督大人何出此言?末将方才只是担忧而已,他们既未动手,便是尚不知qíng,只不过有所怀疑,咱们妥善筹划,未必便瞒不过去,为何说出这等话来?
徐少卿笑了笑:以我东厂的手段,要瞒他们也不是难事,只是我实在不愿再过这等两面为人,片刻不得安心的日子了。
这大人真的要走?洪盛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徐少卿在他肩头上一拍:我知道,洪兄想留在这里,你放心,走前司礼监和御马监那边我都会安排好,你这龙骧卫指挥使的位子依然坐得安稳。老兄是难得的将才,以后未始没有再高升的机会,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咱们到底都是夏人,被bī无奈,隐身在这里做个rǔ没祖宗的细作小人,将来一旦事发,天下之大也难有容身之地,即便真有了功名利禄,也不得心安。老兄是个血xing汉子,所以想劝一句,及早寻个机会抽身,于国于己都好。
洪盛抱拳拱了拱,正色道:多谢厂督大人提点,但末将以为,男儿生于世上,便该顶天立地,好歹做出些事来。当年虽是被胁迫到此,后来想想也未必不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常言道事在人为,总是要走一走才知是不是死路,不过请大人放心,末将也日夜提醒自己是夏人,绝不会真的悖逆祖宗。
徐少卿听完,沉默半晌,才点头叹道:好吧,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多言,以你才gān心智,公事上自不必担心,可那边终究还是要小心些,一旦分寸拿捏得不好,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嗯,若是真到山穷水尽之时,就去找司礼监掌印焦公公,当能为你指一条生路。
洪盛噗通跪倒,大礼拜道:多谢厂督大人,此恩绝不敢忘,大人既然要走,想来已有定计,若有用得着末将之处,便请吩咐。
多承洪兄高义,我现今还未全然筹划好,待稍过两日再与你商议。
他说着,瞥过眼来,望着窗前那一片散乱黯淡的月光,喃喃自语道:这几日也就是这几日了
午后。
日头终于从云层中现出来。
虽然仍有些yīn冷,但比之前却要好得多了,在庭院里铺张软椅,闲读佛经,透一透风,郁结在心中的闷气也能稍稍纾解些。
这时节已然万物凋零,宫中的庭院也满眼尽是枯败之景。
因着孝感皇后大丧,原先为年节而备的红灯彩绸都撤下了,连那迎新的喜气也随之一扫而空,让这冬日更显得萧索凄凉。
高暧抱着佛经,才只翻了几页,便读不下去了。
垂眼瞧着自己这一身素衣素袍和腰间的白绫,不由叹了口气。
公主怎么了?翠儿在旁问道。
她轻轻摇头,沉着眼道:没什么,只是有些闷而已。
可不是么,眼看要到元日了,居然出了这等事,好好的把这喜庆也搅了,说不得明儿一年都不免沾了晦气。
莫要胡说,皇嫂毕竟也曾是正宫皇后,宫里按礼制服丧,也是应该的。
她微一颦眉,赶忙出言喝止。
按说孝感皇后去了,自己不该有什么难过,可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头却郁郁难消。
记得那晚风雪之夜,在乾西五所,当时皇嫂便说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没想到一语成谶,竟成了真的。
人生如梦,连xing命都是这般飘渺不定,说不准在谁的一念之间,便化作了尘土
她回过神,瞥眼见翠儿垂眼撅着嘴,似是还有什么想说,便岔开话题道:既然天好了,把房里那些经卷都叫人抬出来见见日头,省得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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