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赵福应答,嘉宁帝已转身匆匆离去。
再过几日是安宁公主的祭日。
赵福回转头,案桌上安宁的灵位前,香烛之烟徐徐盘旋。
安宁公主的亡故,终究成了陛下过不去的坎。
他叹了口气,只是怎么偏偏就是青南山呢?就好像冥冥中有所注定一般。
边塞西北。
一年前尧水城得守后,帝梓元将唐石留在尧水城,她挥军北上,和山南城的韩烨遥相制肘北秦大军。战事持续一年,转眼又到初冬时节。半月前北秦连失两城,元气大伤,退守晋河北岸的军献城。帝梓元率军休整,三日前回了青南城。
初冬,几场大雪遮天盖地。西北的天与地银白一片,像是连成一线。这几日天气格外冷冽,寒风瑟瑟。青南城虽不复一年前的战乱之景,却也因这场尚未休止的战争伤了元气,街道上百姓极少,反倒是随处可见的士兵让整座城的气氛愈加肃穆。
帝梓元出了城门,独自朝城外而去。路上遇见她的人像是知道她要去往何处,远远地弯腰行礼,神色中俱是尊崇敬服。
一年时间,连退北秦大军的韩烨和帝梓元已经成了西北民众心中的军神。
帝梓元行行走走,停在一座山下。她一生中来过两回青南山。
第一回是七年前她随帝梓元徒步万里而来,立下必夺韩氏江山的重誓。那时恰是初chūn,西北之上兵戈铁马不再,万物复苏,盛世和乐。唯有山下巨坑里的累累白骨和腐朽落魄的帝家旌旗候她到来。
第二回是现在。青南山下,数丈宽的万人坑外,一座孤坟,静静矗立。它沉默地守在山脚,停留在那些十二年前亡于此地的帝家将士尸骨旁。
大靖公主,一代名将安宁,葬于此。
若是可以选择,帝梓元或许一生都不想踏进这座山周围一步。
今日正好是安宁的祭日。这一年帝梓元辗转战于西北各城,这是她在安宁死后第一次来青南山。
大雪茫茫飘着,埋了厚厚一尺,踩在上面印出清晰的脚印。帝梓元不远不近地立着,一晃便是一个时辰。安静寂寥的青南山下,素白的身影几近被隐没在冰雪中。
一声叹息突然响起,像是突然划破窒息的天幕,毫无生机的世界陡然鲜活分明起来。
帝梓元行了几步,走到墓碑旁。她抬手将石碑上覆着的雪一点点拂去,直到碑上的字重新清晰地现于她眼中。
安宁,我来啦。她蹲下身,敲了敲手里的酒坛,笑了起来:唐石说你当年戍守邺城时藏了不少好酒。你倒是不老实,一个人偷偷藏起了好东西。我这次回来,全给你带来了。咱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儿风景好,我多陪你一会儿,你说好不好?
絮叨的声音轻快埋怨,可回答她的却只有风雪的呼啸。
帝梓元收住声,抬眼,愣愣看着墓碑。
这个承载安宁在世间最后一息魂魄的地方,只剩冰冷荒芜。
她恍惚间像是突然明白,安宁不在了。她再也见不到安宁肆意张扬的面容,听不到安宁慡朗的笑声,不能再埋怨她,指责她,也不能再弥补她,保护她。
安宁死了,死在一年前的青南城之战中,死在成百上千的北秦士兵手里。
帝梓元倒酒的手顿在半空,毫无预兆地细细颤抖起来。良久,她稳住手,微微一倾,烈酒洒在地上,酒香散开,青南山下的孤墓前又重新陷入沉默静谧之中。
帝梓元坐在雪地上,重新开了一坛酒,一口连着一口,喝得又猛又急。
安宁,邺城、临城和惠安城我们已经夺回来了,鲜于焕退守晋河。你再多等等,等收复了军献城和景城,我带着你的盔甲来见你。诤言上个月把东骞的军队bī到了大靖和东骞两国的边境,你放心,我让苑书去看过他,他很好,没有受伤,每天照吃照睡,上战场杀敌比谁都多。你皇兄也很好,每个月都会给我报平安,他现在在惠安城。我也很好,西北民风淳朴,这里的将士都服我,现在我都代替你成为新的战神了
她知道没有人会应答她,可是她不愿让安宁的墓前只剩下苍白空dòng的沉寂。
安宁一个人在这里睡了这么久,太孤单了。
又沉默许久,一坛酒已入口大半。帝梓元面容微醺,她靠在墓碑上,望向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青南山下茫茫一片。
她忽而不甘,闭上了眼:刚才我是骗你的,安宁,我们都不好。苑书回来说诤言都不会笑了,打胜仗了不笑,受伤了也不痛。你皇兄他在知道你的死讯后qiáng行出战,鏖战五日五夜,差点死在山南城下。我也不好
帝梓元睁开眼,莫名的悲意在冰冷的墓碑前一点点宣泄。
你就这么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安宁,你知不知道?
她眼底醉意浓浓,一双眼雾蒙蒙的,嘴角逸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朝雪地上倒去。
一双手突然出现,将帝梓元倒向雪里的身体稳稳接住。
藏青的身影半跪在地上,肩头落着厚厚一层雪,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青年头微垂,一年光景,以往温润的眉眼染上了厚重的凌厉,但望着怀里的女子时,仍只有暖煦。
他端详帝梓元良久,抬首朝身前的墓碑望去,沉下眼底的钝痛。
安宁,现在我没脸在你面前说任何话。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再来看你。我知道你放不下韩家和帝家的恩怨,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让父皇和梓元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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