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底的沉郁钝痛不知何时起悄然消散,只剩下安稳淡然,宛若破茧重生。
韩仲远惊讶于他一夕间的蜕变,笑着问:哟,主意变得挺快的,前两天还要死要活,像是没有叶诗澜就活不下去。怎么想通的?
帝永宁没有在意韩仲远的揶揄,只是道:仲远,太不值了。
韩仲远挑眉,不解其意。
帝永宁继续道:这种乱世,人命什么的都太不值了。我们若心不存恻隐,这个破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可是天下皆乱,谁又会在乎他们的xing命?这种世道,死了谁都没有区别。
未等韩仲远反应过来,他抬眼望向头顶的枯树,缓缓道:五年前,我父亲入南海剿灭水寇,母亲追随他而去,都没能活着回来。
韩仲远一怔,安静地听下去。
从那时起,我以为只要自己不习武,不卷入纷争,不喜欢上和母亲一样出身武将世家的女子,就可以避免他们的惨剧,哪怕再无用,也可以安然一世。所以我离开晋南,以孤子之身远游四方,喜欢上了叶诗澜。但是我忘记了,这是乱世,我父母亡于乱世,我却希冀于乱世苟存,真是笑话。
我见过这么多城池,走过那么多路,却一直对现在的世道视而不见。我迈不过的坎不是叶诗澜,是五年前那场早就过去的战役,是我父母的惨死。我逃避成为帝家嫡子,逃避担起责任,其实我明白,我最不能选择的是我出身帝家这个事实。但是我姓帝,得父母血脉,受晋南百姓的供养,我是帝家嫡子,晋南这一方土地上将来的庇佑者。我迈不过当年的坎,帝家必亡于我之手,天下乱世,晋南更无苟安之时。晋南不安,天下不安,如我一般丧尽血亲者,必不会少。
仲远,过去五年,我让宁子谦取代了帝永宁的存在。
风chuī过,枯叶盘旋落下,飘在帝永宁掌心。他捏紧枯叶,重新摊开手掌,枯叶化成碎末,随风chuī散。
帝永宁垂手,看向一直沉默的韩仲远,轻声道:世上从来没有宁子谦,姑姑等我很久,帝家也等我很久了。仲远,我该回去了。
少年清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斜长,映在破旧的小院中。
韩仲远却从几步之遥外的帝永宁眼底,瞧见了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毅。
帝家世子,当如是。
他前行几步,立在帝永宁面前,立下前半世铮铮铁血的诺言。
帝永宁,天下安宁之路,我韩仲远,舍命当陪!
月上柳梢,帝盛天不知从何时起立在海蜃居二楼窗边。
她静静望着自城南而来的官路,神qíng里有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紧张。
直到两个少年的身影伴着月色在街道尽头出现,她眼底才浮出极浅的笑意。
五年了,那个在帝家宗祠对着父母灵牌逃走的永宁,终于回来了。
第十章
来人闲步走进,一身湖绿长裙,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的清冷矜持和帝梓元有些骨子里的相似。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君家的掌舵人君玄,帝梓元入城后落脚之地正是如今军献城最繁华的君子楼。
君玄挥手,刚才一直跟在帝梓元身后的丫鬟向她行了个礼,将门掩住后守在门外去了。
满堂热闹被隔在门外,厢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君玄直到没了旁人,脸上的寒意褪去,眼底露出几分真切的暖意和善,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帝梓元身前,仔细打量她半晌,拾起帝梓元的手用力握住,隐隐有些激动:梓元,自从当年一别,我们有七年未见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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