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葵开始变得沉默,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盯着哪个地方就一动不动了。睡着了却是不安生的,时常从梦中惊醒,手心和后背一片片生着冷汗,还要止不住的流眼泪,呜咽声将看护惊醒,然后宋醒赶来。再后来,宋醒留下来陪夜,才发现她原是整夜的在流眼泪,无意识的,从梦里流出来。
医生说这样不行,器质性疾病的治愈也离不开心理因素,若始终这样郁结,哪怕先前养护的再好,病情陡然加重也未可知。宋醒知道,除却忽然发病,她现在的状态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宋醒从病房外出来,她正看电视,上面热热闹闹演着动画片,她抱着枕头,下巴搁在上面,一张脸却毫无生机,眼睛半天眨一下。见他进来的,盯着看了两眼,又移开了。
“手续都办妥了,晚上我们就能回去了。”
宋醒说医院里头沉闷,要带她回去,在熟悉环境里总能心头宽,或许更有益处,当然要有医疗小组跟着回去,随时观察情况。她点了点头,算是答过了。她现在是无可无不可。
出院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夹雪,打在车玻璃上一绽绽冰晶雪花。车行至市中心,赶上高峰,大大小小的甲壳虫们顶着雪排起长队,一个个急的屁股冒着烟,偶有探出头嚷一嗓子又缩回去。
夏葵看着车窗外,湿漉漉的地面,路边下有水洼,路灯把这城市的倒影打落进水洼里去。
宋醒见她看得出神,随她看过去,“有什么?”
她转过眼来看他,又看回去,说:“路面的水洼里颠倒着另一个平行世界……”
他笑了,刚想说句“玄乎”,听到她后半句,“那个平行世界里,所有的孩子都应该有妈妈……”
车流被疏通,平行世界被车轮碾个粉碎。
回到家里,夜里也是睡不好的,一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连着叁天,受不了了,要去向医生讨安眠药来吃,宋醒不让,他来陪她睡觉。
又是一夜惊醒,梦里十个太阳从当空坠入海底,在那里被熄灭,整个世界再没有人烟,她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哭喊着四处找妈妈,忽然脚下被绊倒,伸手去摸,明明看不到却知道那就是母亲,然而在那眉心的中间,一个深深凹陷的洞,还在流血,滚烫的,粘稠的。她尖叫,从黑暗里睁眼,仍是黑暗,身体被抱住,灯被拨亮,她见到光明如同即将渴死的人见到湖泊,宁愿死在里面,双目紧盯那纱罩里的光晕,不断重复,“只有我了,只有我了”即使天光大亮,她的母亲却再也回不来了。
搂住她的那个,也在不断重复,“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
夏葵开始好转,医疗小组也撤走了。
白天宋醒仍要回宅子里看她几回。她让阿姨帮她把仓库里那个藤编摇椅托到露台上,宋醒回来的时候,她多在上面晒太阳。
今日从他书房盗了本书出来,实在没想到竟然在那些厚逾砖头的原文书中竟找到本西游记,她还以为他每天只会背生意经,原来也会看这种小说书。只是一打开,还没看上两页,当即把书人字形倒扣在脸上。竟然不是译本。
宋醒就从那倒扣的书边,掀起窄窄一缝,阳光晒金她瓷白的脸,小黑扇子般的羽睫扇了扇,原来并未睡着。
将书拿起来看,正是悟空大闹蟠桃会,大抵是因他折了页,她随手翻开,看两眼无趣就撂下了。
宋醒也坐下去,将她身子挪到自己身上来,轻飘飘如同一只棉花芯子的布娃娃。鼻尖抵一抵她额头,“放假了,为什么不出去找同学玩?好人这样窝在家里也不行。”
她嘟嘟囔囔,“放假了,他们都去参加冬令营了……”
宋醒记起此事。
藤椅轻轻摇动,吱呀作响,四周静的所有东西都似乎在上浮着,云影卷舒,灰雀啁啾,一瞬万年。
“谢谢你。”就在这静里,夏葵说:“谢谢你,替她收敛尸身,替她下葬,替她立碑,我会好好的,不再胡闹。”
时光仿佛倒流,女孩对他说对不起,男人按住她的心房,说:“我要的是这里。”这次他没有再说,只是低头轻轻地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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