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jī打鸣三遍,我慢悠悠醒转,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做了个十分有趣的梦。
梦里我一副风流形状,恣意轻薄了一位良家少年郎。虽然这个轻薄,不过就是抱着他凉了凉手。折颜捎带给三哥的那两壶酒,果然有问题。我揉着脑袋仔细回忆那少年郎的模样,迷蒙中却只记得一袭玄色长衫和十里夭夭的桃林。其实这个梦,像是梦又不像是梦。
折颜的桃花林与东海本就隔得不远。我并不着急。去后山的酒窖里另搬了三坛子陈酿,并着那一壶半的桃花醉一同装进袖子里,才同折颜告辞。
他哼哼唧唧,嘱托我回去后记着让四哥过来帮他翻山前的那两亩薄地。
我如实相告:四哥的毕方鸟离家出走,他一路追去已许久没回狐狸dòng,你这个算盘倒是要落空。折颜脸色难得的端肃,长叹一声:早晓得当年不该帮他从西山将毕方猎回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想必就是我现下此种境况。我宽慰了他两句,顺手从他袖中挑了几个鲜桃路上解渴。
今日确是大吉,举目遥望,东海碧làng滔滔,半空处祥云朵朵,看来各路的神仙都已到齐。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四指宽的白绫,实打实将眼睛蒙好,准备下水。
东海什么都好,就是水晶宫过于敞亮。而我这眼睛,自三百年前,便不能见太亮堂的东西。
阿娘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说是阿娘怀我的时候,正逢天君降大洪水惩戒四海八荒九州万民。那时阿娘因害喜,专爱吃合虚山上的一味合虚果,几乎将它当作主食。大洪水一发,东海大荒的合虚山也被连累得寸糙不生。阿娘断了合虚果,其他东西吃着食不甘味,身体明显弱了许多。生下我来,也是皱巴巴一头小狐狸,顺便带了这莫名奇妙的眼疾。
胎生的这眼疾在我身体中藏了十几万年,原本与我相安无事,三百年前却寻着一个伤寒的契机发出来,甚是顽qiáng,任什么仙丹灵药都奈何它不得。幸而阿娘聪明,让阿爹借huáng泉下的玄光为我造了条遮光的白绫,去特别晃眼的地方就将它戴上,这么着,倒也无什么大碍。
伸手就近在浅滩里探一探,东海水拔凉拔凉,冷得我一个哆嗦,赶紧用上仙气护体。手中的仙诀方才捏了一半,突然闻得身后有人姐姐,姐姐地唤我。
阿爹阿娘统共只生了我们兄妹五个,下面再没什么别的小狐狸。一边琢磨着唤我的是谁,一边转过身来,面前已站了一长排妙龄少女,个个锦衣华服,大约是来赴宴的哪路神仙所携的家眷。
打头的紫衣小姑娘神qíng间颇有气恼:我家公主唤你,你怎的不应?
我发了一会儿愣,见七个里头数最中间那位白衣少女头上的金钗分量最足、脚下绣花鞋上的珍珠个头最大侧身向她颔了颔首:姑娘唤我何事?
白衣少女白玉似的脸颊一红:绿袖见姐姐周身仙气缭绕,以为姐姐也是来东海赴宴的仙人,正想烦姐姐为绿袖引引路,不承想姐姐的眼睛
huáng泉玄光造出的白绫自然与普通的白绫不同,覆在眼上其实丝毫不妨碍视物,况且有迷谷指引,引路实在小事一桩。我朝她点了点头:你瞧得不错,我确是来赴宴的,眼睛不妨事,跟在我身后吧。
方才说话的紫衣小姑娘抖起jīng神:好哇,我家公主同你说话,你竟然这个态度,是不晓得被她家公主扯了扯袖子。
近年的小神仙倒是有趣,个个这么活泼,比我年轻时qiáng上许多。
水下行路十分无聊,绿袖公主的侍女们耐不住寂寞,一路喁喁叙话,令我这个同路的也沾光捡个便宜,一路有闲书可听。
一说:大公主以为故意将我们甩掉,让我们赴不了宴,她便能在宴会上独占鳌头了,却不晓得我们自己也能顺着找来,到时候定要在水君跟前告她一状,让水君罚她在南海思过个几百年,看她还敢不敢再这样欺负人。
原来是南海水君的家眷。
一说:大公主美则美矣,与公主比起来却还有云泥之别,公主且放宽心,只要公主去了,这满月宴大公主定是占不了先的。
原来是两姐妹争风吃醋。
一说:天后虽已立下了,但夜华君定然看不上青丘那老太婆,十四万岁,比咱们家水君还大上好几轮,奴婢真替夜华君可惜。公主的美貌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有此等美貌方当得上夜华君的良配,今番东海宴上若是能与君上他qíng投意合,可算盘古开天来第一桩美事了。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青丘那老太婆说的是我,顿有白云苍狗、白驹过隙之感,真真哭笑不得。
见侍女们越说越没个谱,绿袖公主微嗔道:休得胡言。
几个胆小的赶紧闭了嘴,稍胆大的吐了吐舌头,最胆大的紫衣小姑娘誓死力谏:传言此次夜华君是领着小天孙游东荒,小天孙一向最得君上宠爱,听说大公主那处已备了份极别致的厚礼打算相遇小天孙时相送,大公主如此耗费心机祭出这样多手段,公主岂可甘居人下?
这个紫衣裳倒是个有见识的,听得出来也读过几天书。
绿袖公主脸红了红:那个礼,我倒也备了,但说不准小天孙喜不喜欢
她们主仆自去议论。我走在前头,有些感慨,想不到天君得意的这个敦敏的孙子夜华君,于qíng场亦是位高手,未见其人已闻得他两段桃花缘,真乃文武双全,这一辈的神仙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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