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师父想要我这样杀掉陈侯。
站在个人的角度,即便是陈国灭掉卫国,我对陈侯也并无怨恨,在这个人如糙芥命如飞蓬的时代,成王败寇,本是理所当然。但陈侯一条命换我在人间逍遥半世,我认为是很值得的。我要去杀他,不因我曾是卫国公主,只因我还留恋人世。
君师父说:刺陈之事不用着急,华胥引植入你体内不久,运用还不熟练,你且先适应一阵子吧。
我想这桩事,我还真是不急。
君师父看我神色,大约猜出我心中所想,又补充道:但你也不能一点都不着急,陈侯身体不好,归天也就是近两三年的事了,你还是要抓紧时间,不然不等你去刺杀,他就自己先死了,这样多不好。
我说:这样挺好呀。
他看着远山,神色难辨:不好,那样的话,我的复仇就失去意义了。
我其实很想提醒他,万一陈侯正被病痛折磨得辛苦,急需谁来给他一刀痛快了结,我去刺他搞不好助他一臂之力,这样就更没有意义了。但转念一想,乐于助人嘛,也是帮君师父积德,便忍住什么也没说。
半个月后,君师父带着君玮下山,寻找一种药材,帮我修补身上的伤痕。临走时君玮安慰我:你变成这个样子,肯定没人愿意娶你,没关系,别人不娶你,我娶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将鲛珠取出,辜负了我和父亲的心血。
我说:娶了我你们君家就没后了。
他疑惑:怎么会没后了?娶了你我肯定还要再纳几房小妾的嘛,哈哈哈。
被我乱棍打下了山。
转眼六个月,枯树吐出新芽,我挖出埋在中庭老杏树下的一坛梅子酒,君师父就带着君玮回来,后面还跟着小huáng。此前小huáng误食君师父养来喂毒的小白兔,不小心食物中毒。那只小白兔估计是全大晁最毒的一只小白兔,身上百毒汇集,连君师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只好将它送到药圣百里越处请他试试,清了大半年才将一身毒素清完。小huáng初见整容后的我,一时不能认出,呲牙咧嘴很久,我拿兔子ròu给它吃,它也没有表现出高兴,反而将雪白的牙齿呲得更厉害。直到君玮抚摸它的耳朵柔声安抚他:这是你娘,你不能跟爹爹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就不认娘了啊,怎么你也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娃。小huáng果然就过来亲密地蹭我。
我说:你才怀胎十月生出了它,你怀胎十月生出了他们全家。
君玮比出一只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我还好心想娶你来着。
我说:你能再生个老虎出来给我玩儿么?能生出来我就考虑给你娶。
他愣了半晌,恼羞成怒地对小huáng道:儿子,咬她。
但小huáng伸出舌头来更加亲密地舔了舔我的手背。
君师父带回的药材果然有奇效,制成膏糊抹遍全身,一天抹三次,五天之后,一身伤痕就消失殆尽。这个结果让我很满意,忍不住抹了一部分到额头上,但那毕竟是骨头里带出来的伤,痕迹依然明显。我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身体,想起八个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谁能想到如此生机勃勃的一副躯体,内里已然腐朽得不行了呢,倘若将鲛珠取出,不到半刻怕是就要化为灰烬吧。我想象这场景,觉得真是恐怖。
第六天一大早,君师父来看我,后面跟着呵欠连天的小huáng。
门前两株桃树俏生生立着,枝头花开正艳,叶间还带着晨起的露珠儿。他把小huáng打发去院子里扑蝴蝶,转头问我:这半年来,华胥引揣摩得如何了?
我老实回答:没有练习对象,没法长进。
他沉吟半晌,道:阿蓁,你也知道鲛珠这件法器,凭自身之力仅能撑你三年而已。鲛珠靠吸食人的美梦修炼,如今它既附在你的体中,你要活得长久些,只能利用华胥引织出的幻境来吸食人的美梦xing命。你是个善心的好孩子,怕做不来这些,但我千方百计将你救活,绝不想你只活三年。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他怕我想不通,但我很早就已想通,我不能只活三年,也不能滥杀无辜随意取人的xing命。可这世上有多少人为过去的人生后悔,华胥引能织出重现过去的幻境,让他们在这幻境里将过去修正,倘若有人沉醉于幻境不愿出来,甘愿奉出尘世的xing命,那我们双方都求仁得仁。
我说:你可帮我找到什么好差事了?
君师父含笑点头:不错,近日,你去姜国走一趟罢。
五日后,我抱着一把七弦琴,和君玮小huáng一同出现在陈国的边境小镇。其实君禹山离姜陈两国国境不远,步行三日即可到达,此次耽搁两日,主要在于我们骑了一匹马。这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时刻要防备小huáng将代步的马匹吃掉,着实是件痛苦而làng费时间的事。终于,我们做出一个决定,将马匹烤烤吃了,带着小huáng步行。大家饱餐一顿,行程立刻变得迅速。
陈国与姜国jiāo界之处,是一座绵延的山峦,因山中经常挖出玉璧,唤作璧山。我们想既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何不叫玉山,问过镇上居民,大家推测可能因为璧字笔画较多,显得有文化。我们到得正是好时候,倘若冬天,整座璧山都铺上一层厚厚积雪,经常发生雪崩,不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根本不能穿过,只能绕道郢河。而现在这般,我们沿着山中小路,一边走一边还能欣赏沿途风景,实在赏心悦目。山间有淙淙溪流,我拿出水囊正yù取水,蓦然停住,君玮蹲在一旁掬水洗脸,洗完用衣袖擦擦,注意到我的动向,奇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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