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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遇他,只有十四岁,那时娃娃脸尚未脱稚气,等到最好看的十七岁,却连最后一面也未让他见到。』

七日一晃而过,五月二十五,夜,月明星稀,天色晴好,我、君玮、小huáng两人一虎从四方城星夜出奔。

迄今为止,我做过的生意不过两桩,还没有总结资格,但已经忍不住想总结一句,今后的贩梦生涯,估计再不能遇到比郑国这趟更加轻松的差事,只需弹个琴送个信就把一切搞定,还可以白白赚上一命。这是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是身为主顾的月夫人因信仰问题长年吃素。这也无可无不可,关键是她不仅自己吃,还喜欢发动大家一起吃,作为客人,我们尤其不能幸免,令君玮和小huáng备受摧残。他们本想溜出王宫到城中酒楼打个牙祭,但王宫这种政府机构其实和jì院赌场没什么区别,都是进来要给钱出去要给更多的钱,我们虽然曾经是有钱人,可遭遇了几次政府罚款,已经赤贫,这也是大晁众多有钱人的共同烦恼。出于对ròu的向往,当了结了月夫人夜奔出郑王宫后,大家都很高兴。为了表达自己激动的心qíng,被饿得面huáng肌瘦的小huáng还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结果滚得太厉害,半天爬不起来。我拍了拍君玮的肩膀:去把你儿子扶起来。

君玮怒道:谁生的谁扶。

我说:不是你和百里瑨生的么?

君玮转头深深地看我:你去死吧。

月上中天,我和君玮商定兵分两路,他带着小huáng向西逃,我向东逃,最后大家在南方相会。这就是说我们必须将逃跑路线制定成一个等腰三角形,最后在它的垂直平分线上会和,君玮数学学得不好,我已经可以想象这个计划必定要以失败终结,最后他不幸迷路,然后被人贩子卖去勾栏院,终身以色侍人,运气好的话被当地县令买回去做个妾什么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深深感到把小huángjiāo给他带果然是明智之举。假设遇到贞cao危机,至少还有小huáng可以奋力保护他,不然真是不能令人放心。虽然制定这个逃跑方案的初衷只是觉得小huáng太引人注目,郑平侯追踪我们时必定要以它为坐标,简直是跟谁谁倒霉

我们推断郑平侯容浔必定要来追拿我们,根据在于半个时辰前,我们结果了王宫中他最宠爱的一位夫人传说中的十三月,月夫人。更要命的是,在逃跑前还顺走了这位夫人发鬓上簪着的一整套huáng金打的首饰。

我从前看过一本书,书中写一个女子靠算命为生,会一种奇特的幻术,世上见过她的人若gān,却无一人记得她的容貌。而在郑王宫中见到的月夫人十三月,就像是从那本书中走出的女子,让人转身就遗忘。我们曾经很专业地研究了一番,觉得她一定不会秘术,那这个特质就只能跟长相有关了。并不是说她长得不美不扎眼,只是眉眼太淡,像水墨画里寥寥勾出的几笔,没什么存在感。

这也说明了她没有化妆。

十三月是个奇怪的女子,饮了我的血,让我看到她的华胥调,却并不告诉我她要什么,只将一封信放在我手中,轻声道:君师父说你能做出重现过去的幻境,圆我的梦。只是那幻境里我将再记不得现实中事,那劳烦君姑娘为我织出过往,再将此信jiāo给过往中的我。连语声都是淡淡的。

我掂量手里轻飘飘的信封,问她:不用我再帮你做点儿旁的什么?你知道这桩生意,你须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

她抬起眼睛:那个代价,我求之不得。

一切如她所愿,三日后,我奏起华胥调,将那则封得严严实实的书信jiāo到幻境里十三月手中,因不曾听过她的故事,去往她的幻境就很难搞清何夕何年。只是看幻境中的她依旧愁眉深锁,判断此时重现的这段过往,其实并不十分过往。因这桩生意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而且当事人好像故意把它搞得很神秘,很容易就激发起我一颗探索之心。信送到之后我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趴在十三月屋中的房梁上执意等待一个结局,想看看她要圆的到底是个什么梦。这样做的好处是表明我尽管是个死人,也有一颗好奇心,没有无yù无求,依然很有追求。不好处是看起来很像变态分子。

我在房梁上趴了两天,终于等到激动人心的一幕。

正是晨光微现,窗外雪风chuī落白梨瓣,在院子里铺上薄薄的一层。黑发紫衣的男子带着一身寒意踏进十三月的寝居,他有一副俊朗的好面孔。

我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屏了半天,才想起我本来就没有呼吸,又穿得一身漆黑,极易与房梁这些死物融为一体,根本不用担心。

而在我愣神的当口,男子已坐到镜前,铜镜映出他一头漆黑发丝,端整面容藏了笑意:方才不当心被院子里的梨树挂了发巾,月娘,过来重新帮我绑一绑。

十三月缓缓踱过去,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她手中握了把半长不短的匕首,脸上神qíng支离破碎,身子在微微发抖。男子并未注意,对着铜镜伸手自顾自取下了与衣袍同色的发巾。但即便男子完全没有警惕,在我想象中按照十三月这个水准,要刺杀男子也是难以成功,更有可能是在刀子出手时抖啊抖的就被男子发现并握住,男子说:你想杀我?十三月摇头不语,豆大的泪珠滑下眼角,然后他俩抱头痛哭。我正想得出神,蓦然听到男子轻哼一声,定睛一看,刀子竟然已经顺利扎了下去,且正对住心脏,从背后一穿而过,真是又准又狠。

我猜中了结果,没猜中开头。十三月果然在流泪,却边流泪边握着匕首更深地扎进男子的背心。

男子低头看穿胸而过的长匕首,缓缓抬起头,铜镜中映出他没有表qíng的侧脸,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淌下,他偏头问她:为什么?

那个角度看不到她流泪的眼。

而她顺着高大的檀木椅滑下去,像那一刺用尽浑身力气。

她将头埋进手臂,哭出声来:姐姐死了,是被你害死的,不,还有我,她是被我们,被我们一起害死她的,明明我该恨你,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握住他的袖子,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糙:容浔,为什么你要让我爱上你呢?

我吓得差点儿从房梁上摔下来。容浔,郑国的王,郑平侯。

这才回想起男子举手投足,果然是曾经见惯的王室中人派头。

镂花的窗棂chuī入一阵冷风,掀起桌案上铺开的几张熟宣,容浔似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都靠进宽大的座椅,却在闭上眼时轻唤道:锦雀。十三月瘦削的肩膀颤了颤,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容浔,我们对不起她,对不起十三月说完颤着手一把抽出刺入他心脏的匕首,反刺进自己心口,淡淡的眉眼之间满是泪痕,紧抿的嘴唇却松开来,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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