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感到困顿,原本皇后撒手走了,她没有那个野心取而代之。只要知道万岁爷是她的,后宫无后也没什么妨碍。可是有人把江山社稷推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后么,吵吵嚷嚷叫了三年。那时候素国丈人微职轻,皇帝只管拖着。前阵子终于提拔成了正二品,素以的封后计划也就开始了。既然一定要有个人来做皇后,与其拱手让人,不如自己上阵。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大家谦让,万事好商量。谁要bī急了她,她反倒更有斗志迎难而上。
皇帝在南书房议事,后宫不得gān政,她是绝不能出现授人以柄的。不出面,代表不能偷听嘛!她又不是那么守章程的人,投机取巧她是祖宗。从乾清门进去,敬事房值房就在南书房隔壁。墙头再厚架不住好耳朵,她要了一壶茶,心平气和听隔壁的较量。
似乎回来得有点晚,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只听见皇帝说:此事不必再议了,朕之家事,何须外人过问?诸臣工尽心为社稷,朕心里都知道。把这份忠心用在国家大事上,不是比和朕对垒更有用处么?
万岁爷此言差矣。不知是哪个刺儿头冒了出来,义正严词的反驳,天家无小事,万岁爷之家事就是国事。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皇后之尊,关乎国体。往小了说是宫闱之主,往大了说,可抵半壁江山。臣以为皇后当立,但立谁,还需多加斟酌。
皇帝声气淡淡的,却是满含了怒意的隐忍。素以听他哼笑一声,极慢地说:朕当了这几年皇帝,到头来还要靠你们告诉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心里只有一个人选,你们觉得谁家的闺女大贤大德能受朕的金册金印,只管报上名来。这个时候显然没人敢贸贸然提名,皇帝顿了一会儿才道,自先皇后大行,中宫事物一直jiāo由皇贵妃打理。皇贵妃克勤克俭,身在妃位,行的是中宫之职,在朕眼里她与皇后无异。朕也不怕告诉你们,但凡朕能给她的,朕想尽一切法子都要贴补她。现在只差最后一项功德圆满,谁敢阻挠朕,朕就叫他不好过。朕问你们,你们有没有爱过一个女人,愿意让她活得坦坦dàngdàng?朕在议政的地方谈qíng说爱有失体统,但都是真心话。不为别的,只是要你们知道,朕意已决,休要再议,再议则生乱,乱了就有人要倒霉。朕言尽于此,诸位都散了吧!
素以眨巴几下眼睛,她以为会有一番惊涛骇làng等着她去经历,没想到就这样糙糙收场了。也是,古来臣与君斗,能斗赢的有几个?眼下既然皇帝完胜,那她就等着做皇后吧!
皇后!细咂了咂,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
她从敬事房出来,正遇见背着手踱步的皇帝。他看她一眼,没说话,直出了月华门。
素以在后面跟着,青石甬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皇帝穿着的石青的衮服,腰上蹀躞带束着,一步三摇,荷包上的金索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主子?
唔。
您什么时候下旨册封我?
已经让人拟糙诏了。
您是更看重那个位置,还是更看中人?
他回首一顾,眼里流光溢彩,你说呢?
这么傻的问题,问出口就注定扫脸。素以摩挲了下腮帮子,您上哪儿去?
宁寿宫花园。皇帝半抬着头,步子依旧缓慢,我在流杯渠里放养了两尾鱼,去看看养得好不好。
流杯渠有它的妙用,原来是玩曲水流觞的。往渠里放酒杯,杯子飘到谁面前谁就饮酒一杯赋诗一首。这么风雅的地方,最后让他用来养鱼,就像白玉碗里装了猪大肠,难免让人遗憾。
我先前的话你都听见了?他夷然道,我就是那么想的。给你锦衣华服,那些都不算什么。我要给你个名分,天底下男人都能做到的事,凭什么我就做不到?虽然继皇后不及元后尊崇,好歹也是个超品的衔儿嘛,你就将就吧!最要紧一点,做了皇后,将来身后事好打理,也不让咱们老虎为难。
他没有说什么千古相随之类的话,可是素以能感觉到平实安定。
宫墙上一群鸽子腾空而起,翅膀扑腾出很大的声响,一路招摇,直向穹顶飞去。她眯着眼看,雾散了,太阳杳杳地挂在天边,这样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皇帝就在前面,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她快步赶上去,把手放进他掌心里。他没有看她,只是紧紧握住。握住了,就是握住一份幸福,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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