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隔壁小镇上的陶艺师学徒。
老陶艺师是个鳏夫,膝下无子,性情温和慈祥。他把西利亚和另一个叫道文的学徒当成孩子般疼爱,两个陶艺师学徒亦亲如兄弟。
那很是一段很幸福的日子。
直到三个月前隔壁木匠铺失火,殃及池鱼。
老陶艺师在火中惨死,西利亚生活了十五年的店铺烧得只剩房架子。
夜色中,房屋的骨骸扭曲、焦黑,像孩童用废火柴拼出的拙劣画作,扎在灰烬中。
……
西利亚目前的落脚处收费低廉,一天四枚铜板,房东用薄木板割出一块逼仄之地,勉强能铺开一床被褥,西利亚和道文就在这挤着睡。
薄板外的空间里挨挨挤挤地睡着一个饥寒交迫的八口之家,以及一对领救济金的老夫妇。
像一窝蝼蚁。
西利亚推开薄木板。
道文一如往常地蜷在墙角,双臂抱膝,赤脚踩着褥子。
他骨架宽大,人很高,身上却没多少肉,瘦得像架骷髅。
鱼腥味儿被暑热蒸腾着飘上二楼,隔板间臭得堪比炼狱,道文却枯坐着,任由恶臭包裹。
西利亚关上板条窗,柔声叫他:“道文。”
道文对西利亚的呼唤没有反应,灰蓝色的眼珠麻木冷漠,像浓雾中的海,黯淡的金发垂落,遮住左脸。
尽管呆滞病态、瘦削邋遢,道文的五官却仍旧惹眼,他的右脸英俊、颓丧,像个落难的贵族少爷。
火灾发生前,小镇上倾慕道文的姑娘多得吓人,她们常活泼地倚着柜台与西利亚攀谈,好借机朝道文瞟上两眼。
——西利亚可真瘦,难道偷偷戴束腰了吗?
——小西利亚比姑娘还漂亮呢。
——他不该给陶艺师当学徒,他应该穿上裙子混进舞会,说不定跳上几支舞就能嫁给领主老爷啦!
她们老是这样调侃西利亚。
西利亚腼腆内向,不会斗嘴。被姑娘们打趣时,他只会局促地垂眼微笑,擦拭陶瓷圣像的动作因紧张而笨拙,僵硬得像个瓷偶。
于是姑娘们就闹得更疯了,西利亚越害羞,她们越是乐不可支,一股股隐秘而奇异的小小亢奋不断升温、发酵,使她们恨不得把西利亚欺负得哭出来。
这种时候,道文常会抱怀倚墙,微微歪着头,先盯着西利亚看一会儿。
直到西利亚的小脸蛋红得像只熟虾,结结巴巴地叹气哀求“别、别闹了……唉……别闹了吧”,道文冷漠的嘴角才会翘一翘,上前解围。
道文会抽走西利亚手里的抹布,在柜台下偷偷圈住西利亚纤细的手腕,把他往身后拽。
等西利亚逃命似的溜到后屋,道文便继续西利亚片刻前的活计。
他一边擦拭陶瓷圣母像,一边冷淡地招呼那几位顾客——这会儿她们往往羞得比片刻前的西利亚还厉害,一眨眼就像群小麻雀般飞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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