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暗示都到了这个地步,总该万无一失了吧?然而,在车站前的商店,他除开买了鲜花跟一盒巧克力以外,还买了一样东西。当站在垃圾箱前撕掉那个东西的包装,把它放进口袋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虚伪到了极点。他不停告诫自己这不一定用得上,不,应该是一定用不上。就当裤袋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这种告诫有一半是在自欺欺人,而另一半,或许是因为他不想失望。他不想怀着极高的期望去到那个难民扎堆的地方,然后在上楼的过程中一面斥骂自己的愚蠢,一面无奈地感受期望由热渐冷的整个过程。
列车进站的钟点很早,空气也十分凉爽。街道上飘漾着一股夏季早晨所特有的清香,似乎也使他的头脑焕然一新。越是接近她居住的公寓,他就越是觉得身上充满了活力。他甚至产生出迷信,觉得今天的兆头很好——昨晚睡得不错,今天也没有碰上酷暑,自己从头到脚都很得体,就连手里的鲜花也都水灵灵的。这种好兆头使他无端相信起应该能够见到她,至于那些拼命阻拦他的理智,早已被莫名其妙的冲动抛诸脑后。
他快步登上老旧的楼梯,来到门前摁下门铃,摁了两叁次,没有回音。
她不在。
那一瞬间,他心血来潮的激情迅速地消退了。
理性回归了头脑,他又开始觉得这一趟路实在荒唐。可问题是,既然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他盯着那扇房门,反复确信自己没有记错。当然不可能记错,因为每次做梦都是这个模样。那么,花跟巧克力就放在门口?还是拿到门卫那儿,嘱咐他要交给谁比较稳妥?
总之先离开这再说,在门前站得越久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可就在回过身的那一刹那,奇迹,至少对这时的他来说算得上是个奇迹,就这么发生眼前——
她绕过楼下的转角,还不曾注意到门前站着什么人,只顾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上爬。看似有些营养不良的小腿——倒是挺笔直的,蛮有力气地登着楼梯。她的手里拎着两个大号购物袋,大概是袋子的重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抬腿的瞬间总是有些重心不稳,所以,连抬头看上一眼的工夫也没有。
他把花束搁在鞋垫上,下去帮她的忙。不用说,她大吃一惊。可是很显然,她还记得他。瞬间的惊讶过后,笑容便点亮了整张面庞。她有些出汗,额前沾着几缕碎发,显得黑亮黑亮的。沁湿的面颊泛出红润的血色,连面颊上的茸毛也都亮晶晶的。这会儿他不觉得她像个陶瓷人俑了,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少女。很快,这个活生生的中国少女就将他迎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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