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平七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了十倍。整日里骄阳如火,回廊之上的琉璃瓦仿佛都要融了一般,明晃晃地闪着反光。层层垂柳之间,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柳叶不过轻摆一二分,偶尔可闻几声蝉鸣,更让人觉得燥热难安。
在这样的天气里,荣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格外提着心,一则是自家主子本来就怕热,每年暑日里总是多几分急躁。二则便是为了不肯乖乖选王妃这件大事,已经得了宫里连续几道斥责旨意,就算是荣亲王素来在御前如何混不吝惯了,到底挨了皇帝或是太后的训斥之后总是还会心绪不佳,人人都是既不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还往跟前凑。
眼瞧着日头渐渐移了几分,时辰也到了申时,只是因着夏日天长的缘故,天色一点不见黯淡,暑热炎炎亦是丝毫不减,而王府门外马蹄声骤然传来,得得如雷,听得叫人一惊,然而也是一落——这祖宗可是回来了。
外头的侍卫们自然赶紧上前相迎,而内院里书房外的茶水小房里,原本坐着闲话的侍从和丫鬟们听着外头的响动,虽然都赶紧起身张罗预备,眼光却都止不住地往窗边黄梨雕花小椅上的少女那厢瞟。
少女只作没看见,仍是闲闲抱膝坐着嗑瓜子。眸子低低半垂之间,长睫反倒格外显出浓密,优美的侧脸与精致的下颌线条在些许细碎鬓发下添了几分生动,而微微扬起的唇角好像总是带着些笑意,越发显得自在悠然。
另几人互相瞧瞧,到底还是腆着脸开口:“玲珑姐姐,今儿个您是不是再……”
玲珑这才抬了眼皮,一双明亮的眸子如同点漆一般,虽则口角利落,眼里却总是笑笑的:“这声姐姐,你们叫得倒是齐整。怎么着,料准了王爷还是不痛快,又要叫我进去顶着呗?”
能在书房里伺候的都是眉眼通透心思活络的,听玲珑这话音儿便知道这是不介意的,自然叠声奉承着:“谁不知道玲珑姐姐在王爷跟前是最有脸面,便是有天大的不痛快,有姐姐伺候着也都消了去,我们哪里比得上……”
“得了罢。这高帽儿都戴哪去了。”玲珑笑啐了一声,但也没再说旁的,整了整身上的水绿衫子,当先出了茶房,到书房门外侯着。
不过片时,便见一身公服的荣亲王萧缙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后头的幕僚唐宣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着,玲珑立刻便伸手打了帘子,萧缙脸色铁青,直直进了屋,唐宣稍一迟疑没敢跟着进去,便听里头“啪嚓”好脆一声大响,竟然是瓷器破碎的动静!
“唐大人?”这个阵仗玲珑也没见过几回,不由低声探了一句。
唐宣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听书房里头又是“哗啦!”“啪嚓!”连续几声脆响,这可不能再耽搁了,玲珑赶紧进了门。
“啪!”又是一个青花笔洗掼到地上,碎瓷飞溅,直接就破裂在玲珑脚下。
玲珑自然被吓了一跳,只是也不至于叫出来就是了。当即低头顺着门边往南墙蹭,轻手轻脚去拿了墙上挂着的两个壁瓶,待得眼里冒火的萧缙又摔了两三样东西之后,才轻手轻脚上前半步,将壁瓶递过去:“王爷,还有这俩没摔呢。”
萧缙抬眼一瞥:“败家的东西,你不是给本王管书房的吗?怎么还生怕本王砸的不够多?”
玲珑欠身半福,姿态还是恭敬规矩的,只是那捧着壁瓶的手并没缩回来:“回您的话,书房里值钱的东西上个月底就全收了,现在一屋子瓷器都是奴婢这个月琉璃厂里专门收回来给您砸着玩的。里里外外一共十六套,您尽管摔个痛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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