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尽,丁年贵立在侯府大门前的明瓦灯笼下,看着满面泪痕的妹妹,心中蓦得一酸。早在半年前,杨景澄已向康良侯讨过人。可为了保密,康良侯一直没同家里说。以至于,直到今日,他的妹妹都过着为人奴婢的日子。
康良侯府行事跋扈,康良侯夫人更可称得上一句刻薄。丁年贵第一次偷摸翻进康良侯府,看到的便是包氏跪在碎瓷片上,摇摇欲坠的身影。比起叶欣儿活在马鞭的阴影里,包氏当然说不上多惨。但看在嫡亲哥哥的眼中,便是痛彻心扉。
偏偏,当时的他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哪怕知道妹妹过的战战兢兢,终究能确保她活着,看着她嫁了人。好过跟着他,不定哪日,就混了个十大酷刑。
“琴儿,”丁年贵念出了包氏的乳名,却是咽喉肿痛如火烧,好半日都说不出话。
但包氏已忘了乳名,只晓得自己名唤香荷。
“琴儿,”丁年贵跨前一步,把妹妹整个抱进了怀里,“哥哥来接你了,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哥哥?包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那个坐在石凳上背书的青衣少年。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见却不能见的血脉至亲。有时候她也会跟要好的小姐妹悄悄的讲:“我原先有个哥哥,才华横溢、风流倜傥。”
可说完之后,想起家人零落的下场,只剩无尽的悲凉。
她的哥哥,真的还活着么?她的父母,还在人世么?
一朵绒花插在了鬓边。
“我记得你喜欢绿色,喜欢腊梅。”丁年贵早已不习惯流泪,他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微笑着道,“哥哥没记错吧?”
包氏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眸色温柔的青年,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相似又不尽相同。
苦难会磨灭太多的美好。丁年贵不指望妹妹十年奴婢之后,还能活泼依旧。搂住妹妹的肩,冲蔡颖点了点头:“告辞。”
包氏脚底一个踉跄,本能的扯住了丁年贵的衣裳,随即惊慌的道:“对不起。奴……”
“你脚怎么了?”丁年贵问。
“不、不小心崴了一下。”
于是丁年贵蹲下,轻巧的把妹妹背在了背上。一直走出了半里路那么远,包氏僵硬的身体才慢慢的放软。如同五彩光斑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浮现出来。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包氏摸了摸鬓角的绒花,轻声念起了诗。
“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丁年贵轻松接上。
又走了两步,兄妹齐声念道:“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李清照的《满庭芳》,昔年丁年贵带着妹妹踏雪寻梅。在家中的腊梅树下,一字一句的教授此文。却不想,刚学完“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转年父亲获罪,家族覆灭。兄妹两个,一个成了后党走狗,一个成了侯府家奴。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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