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靳略带些无奈地坐在榻上,因有阿兰眼神灼灼,他感到有些不自在,菖蒲将那新靴捧过来,他自己就拿过来换。他做少爷的时候有两个服侍的丫头,后来年纪大了,都配了人,王溪进了府,跟前有菖蒲映月,就没再添些,王溪是正妻,伺候穿靴这样的事自然太辱没,齐靳素来不是那些衣来伸手的纨绔,讲究这些排场,于是索性自己料理。
正准备低头穿靴,阿兰突然过来,她结结实实地跪在砖地上,弯着腰,两手抓着靴筒边上,卖力地将靴子往上提。
齐靳久不承人伺候,心里有些异样。
正为难之际,自然地向一旁看去,似乎知他心事,王溪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四目一接,笑容瞬即转淡,更是瞥开眼去。
官场上君子小人用心,他无不深知,雄虺毒螫,也亦见惯,只是夫人时近时远,别说“拿捏”二字,却连她心事,都不能全然看透,此时看她对小妾的态度,并不十分在意,可对待尚月蓉,却全不如是,他心里似乎清楚明白,但似乎又不太明白。
过了端阳节,齐靳请新署众人在齐府小聚,老爷们在前院,夫人们在后院,正巧戏班的两个主角是一对父女,一个在外头唱,一个给里头助兴。那个老父是走南闯北的老调,一出《林冲夜奔》唱得有板有眼,且他嗓口苍凉高亢,还能学得烟龇马鸣、钲鼓雷鸣之声,入情入景,神韵皆备。
顺天府丞因有要紧的公事耽搁了,席面上收拾干净,肃客入了座,才匆匆赶过来,他四十多岁的人,走快了有些喘,见了齐靳作揖告罪,“湖州府的那件案子耽搁了,下官行事拖沓,谒见来迟,还请大人容谅。”
齐靳当着众人,自然要漂亮,端阳节有一批节礼,他接了印,却尚未接事,也是卖前头一个面子,他声音朗阔,显得很大度,“诸公勤勉,也是齐某之福,这些都是小节,诸公不必太拘束。”
这一开口就是做主人的态度,顺天府众人见他年轻,毫无稚嫩腔调,一时将那轻慢的意思都收拾了,从位上立起来,异口同声道,“谢大人。”
齐靳摆摆手,按了府丞的背上,“这样天气,令公还具官服,快随我至内堂更衣。”
“多谢大人,下官怎敢劳烦大人。”府丞做出惶恐之态,但齐靳推着他,一道就往廊子上走。
正走着,忽见前头丁瑞带着菖蒲从廊子底下过来。
丁瑞行了礼,“菖蒲姑娘来告诉,后头戏已经点罢了,只等前头的意思。”
“可都妥帖?”
菖蒲欠了身,“后头夫人们入了座,夫人正陪着,今儿老夫人兴致高,也一道坐着。”
齐靳点头应承,带着丁祥领着府丞带来的跟班就往后头走。
府丞受宠若惊,急忙奉承,“这‘婢学夫人’,内人说见了夫人方知何为大家气度,我今也窥得一二。”
这话听了齐靳也很得意,但他甚少喜形于色,于是也不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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