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还是原来的样子。
小小一桩红瓦楼,坐在洋气了百年的法租界。沿街有梧桐,一到深秋,手掌一般的树叶把路都铺满。
第一次来的时候,俞舟欢就因无聊在网上查过,这是民国一位靠贩卖烟土起家的大佬给自己情人打造的公馆,她想来想去,既不觉得吉利、也不觉得正义。
但从前现在,这都丝毫没有影响它的人气。
就算人均近一千、定位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它依旧是城中上流人士或是装上流人士的首选。
离六点还有十分钟,约她的人仍旧未出现。
他一向守时,唯独对她一再迟到。
大概是有过惨痛的前车之鉴,俞舟欢不急不恨,也没想过要拨个电话催一催。她先是研究了一会儿黑底烫金字的高贵菜单,中文名花哨,法语对她而言又像鸡鸭呱呱,最后只好接地气地打开某点评软件。
感兴趣的菜实在不多。一来西餐温度不够,在秋冬季节很是吃亏,二来,她如今是返璞归真的中国胃,只有浓油赤酱和热乎乎的汤汤水水才能令她瞳孔变大。
最后勉强选了个牛里脊的set。
服务生记下她的要求,然后看了看她对面的位置,礼貌问道,另一位客人是稍后点餐吗。
当然。
俞舟欢点了一下头。
她不笃定他会不会来。鉴于钱包缩水,她宁愿失礼地独食,也不想白白浪费钱和粮食。
餐厅的落地钟准点奏响。
它音质厚重,掷在伊兹密尔蓝的土耳其地毯上,如厚厚绒毛随着繁复图纹淌到脚边。
俞舟欢的手机跟着震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姓名,咬牙切齿,忽然破功,在心中暗骂“去死”。
那人锲而不舍,又连打三个。
于是她索性换至飞行模式。
去洗手间收拾了狰狞脸庞,一入座,便有服务生送上貌美的冰冷前菜。俞舟欢拿着叉子戳起几片芝麻叶,在沙拉酱里滚了几圈,依旧食之无味。
来的路上她原本想得挺通透,哪怕孤身一人,也要优雅地享受晚餐——请服务生配一杯红酒,再点一块最爱的黑森林蛋糕,算是难得攀上小资产阶级生活。
如果可以,兴许还能观察观察左右的客人、攒些写作灵感,也不辜负百分之二十的服务费。可那通电话让她只想吃饱走人。
七分熟的牛里脊 被她切成小小的棋子形状,太久没有自己动手,切的时候略微费劲,吃进嘴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八分熟。
来不及多尝两块。
约她的人姗姗来迟,在服务生的指引下终于到达了。
重逢快有半年,俞舟欢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他。
他穿得就像个英国绅士,鱼骨纹的毛呢西装敞开着,领带和西装是一样的草木灰色,在浅蓝的衬衫上压得一丝不苟。他没戴眼镜,眼下的青紫和眼角的红色使他显得有些疲惫。他也没有带包,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在程道声的身上,俞舟欢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少年感,那份干净的赤忱丢了,连带着当年的局促和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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