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只是不好和他们对着干。”
于燕咂摸“他们”两个字:“我能理解为您知道谁是举报者?”
“谁举报并不重要。”他回避了她的问题,“重要的是他举报的原因。如果他是单纯为了否定我,那我会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如果我的话引起了他的重视,而他只是不认可我的行为方式和措辞,那我希望他更关注事情本身——同理,谁执行训诫也并不重要。”
“您很豁达。”
“因为我无能为力。”
“但您接下来会继续上班。”
“当然,那么多病人还等着呢。”
“那这件事对您的心态产生的影响,您如何去排解或消除?”
“我不知道。”他说,“真的,我太太和家人一直在安慰我,但我还是很挫败。所以我只能尽量不去想,尽量降低它对我的刺激。”他突然笑了一下,“好在我做了这么多年医生,自我调试的能力还是有的,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杨医生。”
他却打断了她的问询:“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相信我?”
“……直觉算吗?”
“直觉是建立在已有的知识和经验上的。”
于燕当然没有关于医学的知识和经验,她只是在批发市场被紧急关停后,意识到事情并不像某些言论说的那么简单,而在真相未明朗之前,不该只有一种声音:“当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驱散迷雾时,可以先撕开一个口子。遮掩会暂时太平,但恐惧会让人警醒。”
“你是因为……”杨医生意识到什么,顿了顿说,“你之前接触过的那几个病例,情况不好吗?”
“他们已经全部被传染病医院接收了,有一位生命体征平稳,另外两位还在ICU。”于燕想起王红的朋友圈动态,停留在祈祷平安的那天。她很想问,却又不敢问。
采访结束时,杨医生嘱咐她注意防护,又交代说不急着出稿,出稿前也务必先让他过目。于燕应了,回去后细细捋了时间线,又反复研究官方关于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以及昨天发布的病例数量和“未见明显人传人和医护感染”的措辞,不知怎么,她越琢磨,心头不安愈盛。
SARS、传染、紧急、不明……每一个词都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十余年前,她从报纸、广播和老师的叙述中得知了几千里外的疫情,那些报道或冰冷,或温情,让她第一次领教传染病的威胁,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新闻的价值和文字的力量。而当她考进北京,近距离感受亲历者的创伤,感受这座城市的愈合和反思,她才意识到生命在病痛面前是那样脆弱,而经验也正是在这种脆弱中萌发生长。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避免情绪翻涌带来的影响,然而她的预感虽准,事态变化的速度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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