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的石榴似乎读懂了祁婧的心思,两条前腿来回踱步,颇有点儿小兴奋。可祁婧初学乍练,哪里懂得安抚坐骑躁动的情绪。注意力全被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吸住了。
这回她看得真切,马背上的莫妖精其实是跟着黑风的前蹄同时跃起的,身体的重量几乎没增加什么额外的负担,那种配合默契只如人马和一,简直妙到毫巅。
然而,围栏之内,四蹄落地的铿锵立时将一人一马的速度与重量轰到了祁婧面前,简直像一辆被当成炮弹射出去的肌肉坦克,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十米之内。
黑风的后腿一并,开始紧急刹车,松软的场地上骤然搓起了大蓬尘土。
祁婧霎时被迎面而来的紧张笼罩,好死不死的,双腿不自觉的夹紧。这一夹不要紧,兴奋中的石榴得到指令,竟迈步向前迎去,等发觉空间急剧压缩,想躲闪已经晚了。
危机降临的刹那,枣红马惊慌中发出一声嘶鸣,前蹄离地,人立而起。婧主子则完全懵了。
“别大呼小叫的。”
这是黑风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的瞬间她唯一记住的一句话。凭着本能扔掉缰绳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马脖子,紧闭双眼的同时把尖叫生生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腾起的尘土几乎笼罩了两匹几乎撞在一起的高头大马。
莫黎纵驭有术,勒住了黑风。而更加有惊无险值得庆幸的,是如花似玉的许太太居然奇迹般的,也没从马屁股上咕噜下来。令在场所有人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嘿,没事儿吧?”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祁婧才敢贴着马脖子睁眼。
看到自家男人紧张又关切的脸,她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绷紧的身体一松劲儿,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胸口里仍在怦怦乱跳,像关了个拳击手。
“来,我扶你下……”
没等男人说完,祁婧连忙倔强的摇头,迅速直起身子的同时撇了莫黎一眼。
环视周遭围了一大帮人,唯有她仍处变不惊的端坐马上,见爱徒平安无事,貌似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临危不乱勇气可嘉”八字评语几乎就写在脸上。
祁婧胸中涌起一股莫名兴奋,仿佛不欲辜负这层嘉许,却又不好怠慢了众人的担心,罕有的不知所措起来:
“你们……你们干嘛呀?我没事儿,真没事儿!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哈!”
故作镇定的僵硬笑容的确维持不易,可在婧主子心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自恋劲儿也让她骁勇激增,仿佛在世的花木兰。
唯独不敢看的,是许博的眼睛。
既然有惊无险,大伙都松了口气。秦爷一边埋怨着“胆儿真大,吓死人了”领着众人散去。还隐约听见她叮嘱许家师父要专心,别马马虎虎的。
许博牵着两匹马继续遛弯儿,不忘回头照料一眼。马背上,二位姑娘的身姿比莲花坐上的观音泥像更加紧张僵硬,看得许太太一阵神清气爽。
“原来这么机灵又可爱,怪不得有人怎么都放不下你呢!”
莫黎驾驭着黑风靠过来。这一句调侃看似稀松平常,却让婧主子连干笑都不会了。
不就是避免了一次人仰马翻么?咱又不是那弱柳扶风的病西施,这就遭到表扬了?还是借题发挥,自己早就无比荣幸的被这妖精羡慕嫉妒恨上了?
听上去,后者似乎多一些。
莫黎知道很多事,有的甚至比自己都先知道。比如“有人”是如何的“放不下”。其中的分量,恐怕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反而比自己掂量得更明白。
作为女人,她理当羡慕。可是,作为一个跟他上过床的女人呢?
从前,心心念念提防着她,因她吃味儿的人是自己。总觉得无论是男人还是自己,跟如此妖孽的女人太近了都不安全。
可今天,此时此刻,听到这么一句话,感觉不一样了。
是男人紧张的样子和第一时间的呵护刺激到她了么?合乎逻辑,却又似是而非。
从莫黎不阴不阳的语气中,祁婧隐约发觉,自己心心念念的这块小蛋糕或许并不值得她为之掂量甚至纠结停留。
她的心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平素行止做派带给人的印象,却应该属于更广阔的空间,也必定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这一点,祁婧在之前的对答中非常明确的感受到了。
能让她奋不顾身抑或看破红尘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段偷偷摸摸的婚外私情那么简单。有一种直觉告诉祁婧,无论那是什么,都已然与当下无关。
就像一个历劫归来的勇士,再也不会跟村里人为了一把麦穗儿两坨牛粪勾心斗角,而是倍加珍惜粗茶淡饭亲热邻里的平静生活。
这个妖孽身上那种时时都能感觉得到,却永远无法捉摸的超脱和淡定,都从这句话出口的一刻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在笑话她,居然担心月光会把脸晒黑。
那么,从前的自己可笑么?祁婧倒也并不觉得。人家分明用了另一个词——可爱。
婧主子本来不是那种蛰蛰蟹蟹,可以被一只蟑螂吓到跳脚喊救命的花瓣儿女人。
刚刚的表现不敢说临危不惧,也算让人刮目相看了。“机灵”两个字还勉强担当的起,在这个当口,“可爱”若作为评语,也只能理解为立意高远,视角清奇了吧!
只是不知怎么,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竟带领着春风似的,成了比旁人更具说服力的褒奖,让她骨头缝儿里都透着乐颠颠美滋滋,格外舒服。
祁婧若有所悟的往莫黎脸上一瞥,发现她正望着许博的背影。红唇陡然蝎尾似的一勾,吐出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后半句:
“你放心,这么优秀一男人,如果沦为孩子他爸……才真的糟蹋了!”
……
半个上午的功夫,祁婧已经可以自己骑着石榴绕场小跑了。
长没长真本事不知道,就是觉得马儿格外温顺听话,像是踏着轻快的舞步,驮着主人悠哉悠哉,连心情都同步惬意着,丝毫不觉无聊。
相比之下,黑风就没那么舒服。
莫干妈不喜欢驴拉磨似的围着场地绕圈儿,把徒弟带上了路就将大牲口拴在栏杆上,跟阿桢姐搭话去了。
“呵呵,终究求而不得的才最是香饽饽……”
许太太不无捉挟的暗自嘀咕着,由着石榴一次又一次超过许博等叁人的小集团,心里头却一直琢磨着那句她不知怎么接茬的话。
作为人群中最是卓尔不群的妖孽,莫妖精这句话即便再骄狂些,祁婧也听得进去。因为,她的论调无论多么惊世骇俗,重点只在前叁个字上——你放心。
让任何女人听这样的话,都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那就是对方低头认输了。至于认的哪门子输,大家心中自然有数。
之前神经过敏,在许博怀里撒疯的时候曾明确说过“不许她们给你生儿子!”的话。虽然过后觉得挺傻屄的,今儿个被莫黎提起,才发现自己容忍的底线其实低得可怜。
这对“狗男女”早就不知滚烂多少条床单了,“喝牛奶”的实况也是自己亲眼所见,那方面的关系若真能禁断,也就没必要提心吊胆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尚未给他生个亲儿子么?
而真正令人水深火热的是,这块心头隐疾偏偏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那个肥猪老宋腆着脸提出那么丧尽天良的建议。
这现成儿的没指望,还不兴人家动你家麦种的主意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乖乖!许太太,您简直就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哈!”
不管那个念头多荒唐,可能性多低,每每魔咒一样爬上祁婧发凉的脊背,都在提醒着她:“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谁叫你先便宜了那个王八蛋,怀了人家的野种呢?人生的机遇,往往只有一次,你错过了,就不能怪别人不厚道!”
没想到,莫妖精果然是那个隔着层窗纸的知心人,一句话就挑明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就许你许家大宅琴瑟和鸣心有灵犀,别人家的鸳鸯枕中间难道砌了墙么?事儿都摆在那儿,就看有心人愿不愿意往肚子里装了。
越是琢磨,许太太越觉得莫黎的话说得既光棍又高明。
明面儿上是去你的疑心,海阔天空的后退一步,划清了界限。其实藏在后面的潜台词有着更深一层意思。
既然“沦为孩子他爸”是“糟蹋了”好男人,那……有没有不糟蹋的法子呢?
这样的提问,若是半年前的祁婧遇到,恐怕只有摇头的份儿。但是今时今日,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甚至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优秀的男人,什么样的才能称为优秀的男人?
岳寒,罗翰算不算?小毛,陈大头够不够优秀?
跟他们每一个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开心,可即便那种本来用于造人的运动已经轰轰烈烈,自己享受得不亦乐乎,也从未动过给他们生孩子的念头不是么?
而且最关键的,这份世人眼里的禁忌在许家夫妻之间早已演化成了另一种没羞没臊的默契。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马背上的婧主子嘴角一勾,催动着石榴加快了脚步,荡漾着骚情的波浪从不断被颠起的大屁股上发源,一股接着一股涌上心坎儿。
不管弱肉强食的竞争多么残酷,人心多么幽深复杂,摒弃了猜忌,一切忧患得失都能豁然开朗。
开诚布公的勾引男人,谁怕谁啊?再说,凭这位妖孽的修炼级别,咱爷们儿又吃不了亏。至于那个人知不知道,愿不愿意,就不关许太太的事了。
越想心里边越通透,石榴的步伐都自由洒脱了起来。如果不是胸前的奶水袋子越颠越沉,淘淘妈且舍不得从马背上下来呢!
正值岳寒宣布午饭就地解决,赶紧催许博找了个背人的房间先解决淘淘的渴望。
“刮目相看啊媳妇儿,没想到你还挺有天分的!”许博倚着房门,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小王八蛋蠕动的小嘴。
祁婧瞥了男人一眼,继续喂奶:“天分高有什么用?正好由着你照顾小妹妹,放着我不管么?”
“看您说的,我这两把刷子也就陪陪小妹妹还够使,像您这种天分极高的女弟子,必须得由莫仙姑亲自调教,假以时日,没准儿连我都得跟您请教呢!”
“切,口蜜腹剑!我看,是有人被她调教上了瘾,在这儿得了便宜卖乖呢吧?”
许太太压着口舌快利的得意并未抬头,略加思忖试探着问:“我看见……你书桌上放着几本那方面的论文集,是准备改行了么?”
说话留意到那几本簿册已经有些日子了,许博即便没主动交代,东西放在明面儿上,自然也并非故意瞒着她。料想,当是涉及敏感人物,心里有所顾忌。
许太太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今儿个好不容易得“高人”点拨,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便不愿继续闷在葫芦里。
许博的哂笑有些淬不及防,不过重新抬头的目光中已然恢复了镇定:“改行?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咯!”说着话,缓缓转身在祁婧身后坐下,扶住她双肩。
一语双关,自然藏了男人的面子,在许太太听来,甜度也算达标了。不过,嘴上可不能放松:“那是打算开辟第二战场咯?”
“如果我说艺多不压身,顺便帮朋友个忙呢?”
“顺便帮忙?像雁姐那样?”许太太向来直接。
“就知道你一准儿给想歪了。”许博伸手逗了逗淘淘的脸蛋儿,“你男人又不是潘安在世,美女排着队献宝啊?再说,那种忙,也用不着啃论文啊!”
男人的话句句在理,不成想还是搅和起了许太太心头的醋味儿,秋水一横撇起了嘴:
“哼,脸蛋儿比不上潘安不假,投怀送抱的活宝可一个都没耽误吧?外面那二位,一个没过门儿的小媳妇儿,一个没开苞的小护士,你准备什么时候得着呀?”
一听这话,许博立马义正辞严的站了起来,单手指天:“媳妇儿,苍天在上,我要是有那个心,出门让车……”
没等说完,一记粉拳锤在了胸肋之间,高大的身躯一趔趄。娇妻的白眼儿尚未赶到,怀中先迸发出一串“嘎嘎嘎”的婴儿笑声。
敢情淘淘把老爹挨捶的窘态当成了笑点,连奶头都叼不住了。
许博刚想回敬这小王八蛋几句不好消化的,肚子上冷不丁又挨了一拳,赶紧捂着肚子装狼狈。这下娘两个一起“嘎嘎嘎”笑作一团。
“帮忙我不拦着,可一旦有什么过界的事儿,不许瞒着我。再偷偷摸摸的,我就……我就不让淘淘认你这个爹了……”
祁婧斜着眉眼念完这不成套路的胁迫之词,小嘴儿嘟成了两颗连体的红樱桃。那模样哪里是威胁,比撒娇还讨好,比毒药都诱惑。
许博二话没说,上去捏住娇妻的下巴,笑吟吟的吻住。
“嗯嗯嗯……”淘淘仰望半空中的奇景,又看看嘴边的乳头,都不知道哪个更甜了。
午餐的席面儿仿照农家菜的样式,用料和分量都很实在,跟马厩的粗犷风格相得益彰。
算上洛小勇和两名摄影师,还有马场的一众兄弟,足有二十来号人,围坐了两张同福客栈搬来的长条桌。
众人刚刚落座,门口来了辆电瓶车。车上下来的竟是二东和大春。
“你俩就是来干饭的吧,两位嫂子呢?”可依热情的招呼。
祁婧跟许博对望一眼,大概猜到,这兄弟俩多半是自家男人叫来的。小兄弟订婚,当然不能跟寻常贺客一样递上红包换顿酒喝,能搭把手帮帮忙也好。
二东跟昨天见面时差不多,跳下车活跃的跟大伙儿打招呼,说他们家晓晴要值班,实在走不开。
祁婧格外留意着大春,从表情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仍忍不住觉得比去年初见时“成熟”不少。不出所料,海棠没跟来也是工作忙,晚上有没有空也不一定。
想到这两口子表面上按部就班的正常过日子,其实已经不复从前的两情相悦,不免暗暗一叹。
一大群人吃饭的确热闹,时间也过得飞快。酒足饭饱已经两点多了。
大春二东都未表现出对马术的学习欲望,祁婧也就压住了贪玩儿的劲头,没能再遛上几圈儿,恋恋不舍的跟心爱的石榴道了别。
没想到,回到别墅,大伙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到了。
什么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旌旗招展张灯结彩都不足以形容场面有多盛大,气氛有多热闹了。光是飘在半空中的两个拉着条幅的超大气球就能让半个北京城都看到。
别墅西侧的大片空地都几乎被一色的玫瑰花篮围了起来。粉紫色的气球从楼顶串联到林边树顶。一拉溜礼炮排列在场地一侧,脖子上都系着蝴蝶结。
“我说可依妹妹,您这是要嫁入皇室啊!到时候修个巴黎圣母院啥的,可想着你姐夫哈!你姐夫是专业的!”许博一边下车,一边调侃。
众人起着哄往门口走,祁婧注意到台阶旁边站着个特有眼缘的小哥哥,面带礼仪周到的微笑逐一跟大伙打招呼。
小哥哥跟许博差不多高,唇红齿白不说,还长了一张特别讨喜的娃娃脸。最关键的,两条浓黑的眉毛英朗又不失秀气,让人丝毫生不出轻浮稚嫩之感,只留下惹人亲近的良好印象。
看他打着领结,一身枪驳领的西装格外庄重,右胸还别了个金红色的铭牌,祁婧猜测应该是专门请来的典礼司仪。
“干这一行,的确应该有一副仪表堂堂的相貌。”
这样念叨着,走进了大厅,祁婧一下就被一座数不清多少层的大蛋糕吸引了视线,独自走了过去。
正好奇的观赏蛋糕上的奶油雕花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婧主子!”
祁婧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哥哥,笑容可掬的站在自己身后。
“你叫我什么?”
“婧主子啊!我可是您的粉丝,绝不会认错的。”小哥哥边说边掏出名片,双手递上:“今儿岳公子大喜,岳老板让我过来帮忙操持一下。哦,我叫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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