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病房的这些日子情况,她都有听过,他的断腿得到及时救治,再加上他超强复原力,本来都能单脚下地了,他下地第一件事却是爬上天台摔断了第二条腿,唯恐天下不乱。而这个自己找死的人,摔断第二条腿后,还得了忧郁症,成天躺在病房,对谁都不说一句话。
吕虹就是被叫来慰问他的。
收养的法律要求她不能在未成年人的生活中缺席太久,而吕竹刚好还差叁个月满“十八周岁”。
“一码归一码,她对你,用了心。”
话虽如此,吕竹却看见她专门搬了另一张凳子坐,碰到女友留下的水果刀,她就手指尖提着刀拿远了。
他幽幽地说:“你要想不开,后面难受的是你,不是她。”
他这是在示威,未来他也会和女孩在一起,而不是所有反对的人以为的他们会“劳燕分飞”。
吕虹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她坐下就开门见山:“为什么跳第二次?”
听到她的问题,眼神变得狡黠的男孩反问她:“很失望吧?我已经不能做飞行员了。”
啊,原来真的是,因为丢失了报考空军的资格而心灰意冷。
吕虹伸手去摸他头,伸到半路,忽然想起自己已决定和过去划开界线,于是轻轻撩过他刘海,又收回手。
“他们说,不会念书的小孩是生来陪父母的,你学习一般的时候,我没强迫过你,后来你学习好了,我承认我一度很开心,直到我知道你为谁而改变。”已经放下了,那些幽暗的心思也该作别,坦诚,就是告别的唯一方式。
“你让我头疼的时间远大过于开心的时间,你认为我还会失望吗?”
吕竹防备的神情松动了。
“为什么不肯吃东西?刘之恒没来看你吗?空军学校只有他能去了,他愧疚,才不好意思来——”
吕虹的腰腹忽然被他抱住,一个不防,就被他把半身都拖上床。
她尝试推了他一下,但他就像有万般伤心,低伏的头在她腹部一颤一颤,她就停手了,任他把她腰勒得紧紧的,腰不断朝他那边送,为了稳住身形不压住他,她不得不抓住床头杆。
“不是为他们以前跳下去都没事我的能力消失了。”
放在他头上的手慢慢停住,吕虹忽然把他掀开,见证他从小到大干出的稀奇古怪奇葩事件总和,以至于她就像捕猎的老鹰,猛地就抓住了疑似关键的东西。
她捉住他病服衣领的手拧紧,“你说什么?你又在做你那些鬼实验?”
他眨了眨眼,还有点无辜,变相应证了她的猜测。
“以前,我从叁楼跳下去真没事”
“所以这次你叁楼跳下去摔断了腿,就想去五楼跳下去试试,看看是不是发挥失常?”
“妈妈,你懂我!”
他又扑过来抱她,却被她冰冷的眼神止住。
颓然垂下手,惨淡的表情,“你也觉得我疯了?”
面前女人那双自带语言系统的眼睛眸光闪动,却不发一言。
“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最好闭上嘴。”吕虹轻轻地说,从牙缝中发出的声音,“你知道你身边每一个人,老师,同学,包括那个教导员警察,甚至你的女朋友,都专门停课来照顾你,他们把你的前途,看得有多重吗?”
他神情慌乱起来。
“你不希望受人安排,也用不着这样的回答,来伤别人的心。”
“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他扯过被子蒙住自己上半身,赌气不与她对视。
“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被子里传出他闷闷的吼叫,“你们对我存在各种各样的希望,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至始至终都是我!”
他知道,他的确知道,知道当飞行员那是对别人来说求都求不来的际遇,但他就是不爱惜,他就是要弃若敝屣,反其道行之,就像那些自取灭亡的天才一样。
吕虹嘴角撇起一抹讽笑。
她今天是特地来看他有多糟糕的,虽然见识的是另一种糟糕,现在她心里,流淌的是淡淡的遗憾,毕竟,他曾有机会,冠着她的姓,去往她不能企及的领域。
“我理解你。”
他应该还认为自己独一无二,拥有神力,身份特殊,迟早被皇亲国戚的亲爹亲妈接回家继承王位——她理解他,因为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越是生长环境贫瘠的小孩,就越容易有自己“生而独特”的幻想。
差别是她在他这个外貌年龄的时候,早就清醒过来,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就是个打工的。
“你不理解。”
“你只是离理解我最近的一个,你和他们没两样。”声音从被单下传出,不再激动。
“妈妈,很多东西你们成年看不到,但不说明不存在,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开心,你都自顾不暇了,就不用担心我了,等我好起来,我会回报你的。”
“谢谢你忙中抽空来看我。”
这是赶她走了。
一面任性,一面冷静,一面天使,一面恶魔,这就是他。
吕虹摇摇头,内心深处这些时日以来,对他的愤怒,憎恶,也平息了。
已经谈了二十分钟,可以了,现在她的时间只想花在刀刃上,而不是一个会与她渐行渐远的人身上。而且她忽然发现,他一开始就对她滔滔不绝,压根没有看望过他的师生口中反馈“不搭理任何人”的消沉自闭。
她拎包起身。
被单下的人忽又出声:“我、我今天状态很不好,我会调整你可以改天再来看我。”
“应该不会了,我很忙。”她这么回答,从前,在他生病时,她会放下她最爱的工作,尝试哄他,现在,他都摔残废了,她连敷衍都不想做。
瞥了一眼进来的小女友,点点头,与之擦肩过去。
吕竹扯下被单,看见面前的人换成了女朋友,立即转向门口,张开嘴:“妈——”这个“妈”字只发出第一个音。
公共场合,他不能唤她“妈妈”,他竟然就从床上跳下来,似乎有摔碎石膏的意图,爬出去。
“吕竹。”女友惊讶的声音唤住了他。
他半吊在床边,抬起上半身,趴在床边,眼巴巴看着那娇小身影一阵风来,又一阵风消失。
他眼圈红了。
“小叶,我要出院。”他拉住女友,“我要参加学科竞赛!……可以重新获得保送名额的那种,我要参加!”
“可是我们只剩一个月……”
“我不管!先让我出院!”
女孩抱住他,“好。”
一天后,吕竹不顾医院阻拦,强行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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