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叶白猛地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谢铮,声音打着颤,像是怕惊扰一个易醒的梦,“阿……铮?”
谢铮脸上的笑仍未褪下,闻言看向她:“嗯?”
“你……你原谅我了?”
“如若我说不,你当如何?”谢铮挑挑眉,反问她。
“那就继续努力呀,”顾叶白低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日不行两日,两日不行叁日,就算是你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我,我也……”
“一辈子?以什么身份?”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
谢铮打断她,淡声问道:“那等到我结婚了呢?有了孩子了呢?”
“我……”
“……不知道。”
“等到我有一日厌倦了你,有一日你年老色衰,你又当如何?”
他眼见着面前的头越来越低,紧搂着他脖子的手也落了下去,明明不久前还轻快扬起的眉眼耷拉着,“不知道。”
“不知道?”
“……”
“真的不知道?”他语气里简直带上了逗弄的轻佻。
“我不愿意!”她恼恨于谢铮的云淡风轻,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些可怕的话来,顾叶白胸口上窜下跳的那股子郁气忽然就膨胀地爆发出来,猛地抬起头对着他尖锐地喊道:“我不愿意你娶别的女人,不愿意你跟其他人生孩子,我不知道我没了你该怎么办……”
“我不要……”
那样的场景,顾叶白连想都不敢想,更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缩成一团,散乱的头发把脸都遮住,肩膀一抽一抽的,眼见得又要掉泪珠子。谢铮暗叹:她这些天哭的次数,大抵比从前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到底是不忍心再逗顾叶白,他倾身把她拨到怀里重新抱住,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背脊。
“嘘,嘘……没事的,我骗你的。”
“这么逼你,是不想让你一直溺于歉疚中,把自己的姿态无限放低。”谢铮轻叹一声,扳起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你可以试着大胆一点。”
“我……只怕你心里还恼着。”顾叶白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被人一哄,就顺着谢铮的力道乖乖回搂住他,嗓子里犹带漉漉的沙感。
谢铮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沉,“我不想骗你,提起那件事,要说心里没有疙瘩,那是假话。”
“其实……”他笑了笑,冲散了略有些凝聚的冷气,“我本是打算再晾你一段时间,才同你谈谈的。可你一哭,我就没忍住。”
顾叶白也笑了,“早知如此奇效,我就该一开始就拉着阿铮哭,一天叁顿,顿顿不落。”
笑过之后,她情绪又有点回落,抿着嘴仰头看向谢铮,“我该怎么做,才能解了这个疙瘩?”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好多疙瘩。”顾叶白自顾自地往下说,“当初你弟弟的事……李晟那天都同我说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胸间阵阵抽痛,那股子懊悔再次潮起上涌,“如果我早些知道,就是他们拿刀架到我脖子上,我也一定另想法子,不叫你那么……”
顾叶白梗住了,能有什么区别?左不过不那么赤裸裸罢了,她能不做吗?她敢不做吗?刨坟掘墓的事,她信岭北真的能干出来。
“对不起。”她蔫蔫地垂下头,有些瑟缩地想要收回手,却被谢铮握得更紧。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叶白。既然说开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该我们两个共同面对。现在,真的轮到你来说了,告诉我,你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你经历过什么,你的父母,你十八岁那年所谓的出国留学,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
顾叶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跳有些快,尝试着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不是审讯,叶白。”谢铮忽然温声开口,拉着她重新躺在床上,轻轻地在她耳垂处亲了亲,“有一些私事,你不愿意说的,我不逼你。只是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希望能够得到坦诚的答案。放轻松,嗯……就当是建立恋爱关系前的透底吧。”
“恋爱?”
顾叶白被带偏了,果真放松下来微讶出声。
“嗯。”谢铮点头,自然而然地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一天天的不是上床就是抽鞭子的。散步、吃饭、看电影、旅行,这些都是正常情侣该做的吧,从前没有,以后都给你补上。”
顾叶白眼也不眨地盯着谢铮,鼻间一酸,忽得扑上去抱他,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叶白,你可别再哭了,爷可真擦不过来了。”谢铮稳稳地抱住她,轻笑着调侃。
顾叶白在这一刻,觉得她的将军,她的阿铮是真的回来了,不是在午夜梦回的清寂夜里,不是恍惚迷蒙的白日做梦,他就在自己身边,用她习惯的语气,开着玩笑。
他的心跳,他的吐息,他的温度,都在。
她忽然觉得自己无所畏惧。
把头贴在谢铮胸前,用密不可分的姿态,把完整的自己剖开来给他看,“这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了……”
月挪了挪脚,歪着头打量这双深夜未眠人。
……
天边晨光微熹,天上渗出隐隐的透亮,通透了天地。
顾叶白躺在谢铮怀里,静静地看向窗外。有只鸽子扑棱棱地飞过,搅动了初晨的一池静谧,给人一种新鲜的活气。
原来,扛在肩上那么多年的事,从错误的出生,到惨淡的童年,那么沉厚、冷湿的悲哀,重量也不过是轻轻浅浅的几句话。
讲完,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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