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段家的裁缝发现,段昀芸突然长高了。
就像是一夜间长的,段昀芸袖子裤子都缺了一大截,整个人还是胖,但少说也拉长了点,瞅着不像个球了。暑假翩然而至,段昀芸也恋爱了。
是班上一个大眼睛的男孩,段昀芸自己眼睛小,就格外爱恋眼睛水汪汪又多情的人。这个男孩除了一双眼长得好,其他没什么可取之处,身高也就一米七多一点,段昀芸虽然一直喜欢漂亮的,但那些漂亮的根本不喜欢她,她也就降低标准了。她不知道同学都笑那个男生瞎了眼,和肥婆谈恋爱。这一学期里段昀芸越长越高,从小肥婆长成大肥婆,在一米七的大眼男孩旁边,混像个保镖。
期末考试,段昀芸的男友让段昀芸给他传数学题答案,段昀芸同意了,撕了个小条丢过去,她对这种事情不大熟练,一下子把纸条扔到过道里,监考老师一低眼就看到了,捡起来问段昀芸是传给谁的,段昀芸支支吾吾半天,她以为她的男友会站起来,像漫画书里一样,结果他坐在座位上头也没抬。段昀芸交了卷子,老师也没说给她记不记处分,就让她家长先来一趟,段昀芸给她妈打了电话。
段昀芸他妈来了,老师说的不是作弊的事,是段昀芸的早恋问题,段昀芸他妈又表决心又道歉的,从办公室出来问在外面罚站的段昀芸:“你怎么没给我说过你有男朋友了?是哪个小子?”段昀芸正好一指头指给她妈看,段妈妈看了一会,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决定不对自己女儿的恋情表达什么主观的看法。她带段昀芸吃了顿牛排,拉着段昀芸回家了。小男孩是挺磕碜,但段妈妈此前从未想到她家女儿有自己找到对象的本事,一时间有点欣慰。
段昀芸吃了牛排,心情并没有变太好,不是为这个男孩,是为她奖学金,段昀芸计划好了在开学典礼那天领一等奖学金的,五千多块钱,她能去给她舅爷爷献献殷勤。这次成绩要作废了,那殷勤就献不成了。
段昀芸的男友在暑假把段昀芸约出来,段昀芸还以为他为考试的事情道歉,没想到他是来说分手的。段昀芸愣了,说你怎么,和我在一起才多久啊,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为了期末考试抄我卷子才和我处对象的?大眼男孩说不是不是,芸芸啊,我太累了,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多少人看不起我吗?
段昀芸的初恋就这样告破了,她爱慕过那么多漂亮男孩,到头来被一个根本不漂亮的男孩甩了。这个暑假两个人本来约好了去上海玩的,段昀芸还准备帮他抄一半假期作业来让他们这对小鸳鸯玩得轻松欢快,什么都打算好了,现在又什么都没了,连奖学金也是。段昀芸说:“行吧,那就分手吧。”也没骂他之前不站出来和她担罪的事,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晚上她就知道,她的前男友是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好了,找着下家了这才分手。那女生长得一般,就是瘦、白,这样的人穿什么衣服都挺好看的,带点妆也能跻身进普通漂亮的了。
段昀芸不是头一次为她的爱情痛苦,对于这种事情段昀芸已然轻车熟路,习惯性的在胸腔中培育出一种孤独又凄凉的情绪,她坐在她那清净院子里,仰头满脸泪痕,被月光照得一闪一闪。
段昀芸决心开始减肥。
这本是极其困难的决定,就连段昀芸本人,也做好了自己隔两天就放弃的准备。她换上宽松的衣服,头上扎个头带在段家老宅的小径上跑,路线诡谲,时间不定,基本上院子里的人都撞见过,段莠也在某天邂逅了这位许久未见的前宠物——段莠的确是把段昀芸当宠物养的,上次见还是春天,段昀芸也还是那个胖乎乎软绵绵低矮矮的样子,所以在段莠远见来一位庞然少女,发际线被发带勒得紧绷,完整一张油光大脸对着他时,愣了一愣,花了很长时间来猜测出段昀芸的身份。
段昀芸正跑到竭力的时候,龇牙瞠目,模样惨烈,弱柳扶风的段莠不自觉退了一步,段昀芸还是讲礼数的,抬起她浑厚的肩膀,给段莠打了个招呼,气喘吁吁道了声:“舅爷爷。”段莠眯了眯眼,反应过来时,段昀芸已经轰隆隆跑走了,一路扬尘。
段莠问左右:“这是——昀芸?”
旁边人答:“是。”
段莠咋舌,“这孩子长残了。”
这次没有搭话的,因在旁人看来,段昀芸样貌本就无可圈可点之处,如今也只是从个小胖子成长为大胖子,小孩长大就是这样。段莠惋惜了一下,从前小小圆球一样的段昀芸是十分可供把玩的,但现在要段莠把玩这么一个金刚娃娃,他的身体条件很难允许,而且这么大而丑的孩子,心理上要接受也绝不可能。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段昀芸将来能长得更残。段昀芸这次和段莠匆忙见过,在翌日傍晚又会了面,段昀芸这次采取的跑步姿势乃是二足二手四甩,癫狂甩着手腕,脚也像扭了一般,各向一个方向撇去,头也没闲着,随着喘气磕头一般摇晃。段莠老远见这么一个张牙舞爪的活物,本想避开,段昀芸却是把他乘凉的藤架当做终点,扶着喘了好一大会。
喘的功夫,段昀芸见到了段莠,段莠也看着段昀芸。段昀芸先喊了一声舅爷爷,段莠从藤架下的竹椅上直起了身,“噢”了一声,当应答。
段莠想再仔细观察一番段昀芸,但段昀芸现在着实难以入眼,他坚持看了一会,看不下去,也就不看了,垂下眼说:“最近怎么总见你在院子里疯跑?”
段昀芸略显羞赫,推了推汗打得湿滑的镜架,“我……想锻炼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段莠赞同地道:“嗯,锻炼锻炼是对身体有好处。”他因为身体受限,上次这么跑起来已经想不起是何年何月了,看段昀芸这样有活力,他看着也像沾了一份年轻人的喜气。段昀芸看段莠给了她笑脸,松懈下来,“要能瘦点就更好啦,哈哈。”她干笑两声补充道。段莠这时心想,段昀芸正到一个对身体敏感的年纪,是想要追求美了,虽然在他这里认为女性丰满才是美,不过他再一看面前的段昀芸,这样一个高个子的壮实女孩,也许还是瘦点不扎眼些。
段昀芸一面在脸上保持住傻笑,趁机看她久违的舅爷爷。段莠坐在竹椅子上,一身浅色衣裳称得张雪白雪白、凝脂玉似的脸,下巴顶着衬衣立领,尖俏极了,那上挑眼半垂着,再漫不经心的抬起来看了她一下,又很快低下了——段莠是觉得他这个小亲戚实在不忍直视,然而想到前些月这丫头的听话讨喜,段莠决心还是该和蔼些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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