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西府海棠还记得,百花深处的多宝格隔断墙内,那个瓷碟里的香烟牌子。
得妻如此,此生何憾。
谢骛清抽到一半,把香烟斜摆在烟灰缸上,翻找出剃刀,把面颊刮干净。他对着镜子,以两手将额前的发向后理,露出一双眼眸。
莲房没留在卧房,将全部时间给了初次见面的父子。谢骛清趿拉着皮拖鞋,离开浴室,半靠在床头,看着从摇篮抱出来的小娃娃。
眼睛像他,丹凤眼。鼻子和嘴,像未未。
“你妈妈很想你,知不知道?”他低声对继清问。
“日后,要孝顺她,”他对儿子说了第二句,“照顾她。”
小人儿攥住他的手指头,攥得极紧。
素未蒙面的一大一小两人,沉浸在这种无法割断的血缘关系里。谢骛清想象不到,未未如何生下这样大一个孩子。他俯身下来,亲了亲孩子的面颊,奶香渗入他的骨血。
战场残酷,他无法带一个孩童在身旁。
战区的人都选择将妻子和幼子送走。如若夫妻二人皆要上战场,则托付给友人、红区的老乡家寄养……有人自此再没见过亲生孩子,骨肉分离。与之相比,继清已是幸运,有能照料看护他的香港何家。
“等仗打完了,带你回贵州,”他轻声道,“去看家里人。”
自鸦片战争被割让给英国人后,香港人既不认同自己是大清子民,亦不认为自己是英国人,还是沿袭了广州的民俗文化。这几年来这里的人除了为避难,就是想赚钱糊口。
他趁继清睡了,离开公寓,独自踟躇在香港最繁华的皇后大道上。
此处黄包车夫喜好戴个大斗笠,着布褂子和及踝的长裤,三两聚在一处等生意。
英国人雇佣的印度兵吹着小号,正在街道正中游行。因香港气候炎热,印度兵们戴着头盔,上身军绿短袖,光着腿穿着高筒长靴,踩着白色小军鼓敲出来的步点,在军官英文的号令下,立正、整队。
民众围观一旁,谢骛清隐在人潮里,在一个石柱子下听人聊到关外,谈论关外战争。他在北伐前,长住广州,精通粤语,听得懂。他两手负在身后,听寻常的租界民众忧心内地,是否会像印度一样,彻底沦为殖民地,说到后头,竟开始争论是做英国殖民地好,还是被日本人占领更好。
戴着礼帽的年轻男人,现身石柱旁。
“舅舅。”吴怀瑾低声道。
“嗯。”谢骛清看着印度兵迈着正步,替英国人巡视中国土地。
吴怀瑾方才也在,深知谢骛清为民众言论而心情低沉,陪着舅舅,站在石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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