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我从床上爬起来,去到窗边去。
这种感觉有点奇异,因为我很少睡着睡着这么清明地醒过来——就算受了打扰,一般也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是做梦,极少有睡到一半爬起来的情况。
我拉开窗帘,由于小区里路灯挺多,所以外头看着还算亮堂。
我们这栋楼再往前一排是只有两层的小平层,并不遮挡视线,从我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小门那边。
老太太的亲人们头顶白布,正进出忙碌。
我见过她的女儿和外孙女上门解释道歉,都是很客气的人,一家人都很有书香门第的气质。
想来她那笨重的木摇椅,每天也是家人帮忙搬到树下,供她摇晃纳凉。
活了这么大年纪,依然耳聪目明,头脑也不糊涂,活着时家人好生赡养,走了丧事也办得体面。
我到老了要是活成这样,倒也挺知足的。
唢呐三响,第一响报个信,第二响奏平生。
百岁老人啊,经历过什么?
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从此再无皇帝老子。
1919年五四运动,学生高举爱国旗帜。
1921年我党成立,改变了中华民族发展的方向和进程。
1926年北伐战争,革命军北上,打北洋军阀。
1931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东三省沦陷。
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生灵涂炭,惨绝人寰。
1945年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
1946年解放战争,大地再升烽火硝烟。
1949年建国,然后发展壮大直到今天。
当她看着我笑时,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有着大大脚丫、走路稳当的姑娘,一个无需在战火中担惊受怕、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王。
当然她也会看到一个社畜的挣扎,一个废柴的迷茫,她会看到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
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
但她活过我的时代,我学过她的历史。
我很庆幸我没和她聊过关于她的故事,否则按我的混账秉性,想必又会把她当成写作素材。
正因为我对她一无所知,所以她才是她本人。
是突然出现在树下吓得我以为见鬼,是硬生生把我和陈先生指认为“经常吵架的小情侣”,是拉着我的手说“图猪不图圈”,是苦口婆心劝我“穿不来就别穿了”。
我只知道她是那个萍水相逢、待我真诚的老太太。
唢呐吹了第三声,三响送离人。
我就这样站在窗边,与她认认真真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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