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要拿我打趣。”男人微微笑着,招手让身后的少年上前。“方才惊扰到殿下,燕公子特派小人前来赔礼道歉……”
“不必了,人多嘈杂。”陆重霜说。“就这样吧。”
相当漂亮的银莲花碗被她拿在手心,羊肉米糊羹正往上冒着热气。
她小口舀着羹汤,苍白的肤色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男子隔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悄悄打量对面的少女。皇家多出美人,那是一定的,毕竟普天之下最出挑的男人都被圈养在皇宫,一代代下来,再怎么不美,也应当美了。只是她生得着实不像一位开疆拓土的将军,也很难让人一眼瞧去就发现她刚满十七。
她是位令人忘记年龄的女子。
陆重霜似有所感,眼角余光扫来,逼得他迅速避开。
“既然如此,小人便不打扰殿下雅兴。”男子道。
捕捉到这句,骆子实泄气般长舒一口气,朝外头探出半张春风吹散山岚般的脸。
“行了,过来吧。”命令传来。
“殿下……”
“不是说想当门客?”陆重霜食指轻叩桌案,示意骆子实上前落座。“让本王看看你的本事。”
骆子实依言坐到她对面。
短暂的沉默后,他舔了下嘴唇,开口:“殿下身居高位,有所不知。就算小人告到官府,吏卒捉人也难,好不容易逮住,也大多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哪怕真就抓到了领头人,多花点钱财贿赂也就出来了。正因如此,小人才请殿下出手,禀报圣上,直接从刑部派人,扫掉这股不正之气。”
陆重霜扬了扬眉,玲珑的瓷盏在指尖转动。
“采月楼的客人里面有我,骆子实,你可知这意味什么?”她说。
“意味着燕公子长袖善舞。”
“不,”陆重霜抿了口瓷盏中的米酒,甜香弥漫。“这意味燕公子背后有一位身份不亚于我的人在为他撑腰。”
“我帮你,不仅是越权,更是打了幕后人的脸。”她补充。“倘若是女子被拐骗还好些,男人嘛……啧。”
骆子实驳斥。“男女有何差别,都是一条人命。”
“长安城内有近百万人口,其中识字懂礼的,可有十万?”陆重霜突然问。
骆子实摇头。
“整个大楚,在册人口为九百万户,约八千万人。这其中,单单是识字的,可有一千万?”
骆子实还是摇头。“想来没有。”
“那你觉得,这识字的一千万管得了余下的七千万人吗?”
骆子实没吭声,心里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一个县衙有多少号人你应当清楚。如若没有妻主管理她们的公子,父母教育膝下的儿女,族长领导家族的子嗣,那谁来治理不识字、甚至可能不会说官话的七千万人?你来吗?”
“倘若有智识的男子也能读书入仕,帝王便能有足够的臣子去治理天下。”骆子实道。
“想得不错。”陆重霜轻笑。“我且不问你谁来教,又哪来的钱财建乡学、雇人抄四书……本王就问你,倘若男女无差,可一同科举入仕,那男子便要服役。兵役、徭役,九死一归。女子受孕极难,往往纳两位公子才能有一个子嗣。可按你所说,男人都死在了徭役上,大楚百姓要如何繁衍生息?”
骆子实垂首,漠然良久,才叹息。“殿下,建在男子的尸体上国度可走不远。”
随着低头,他的颊边垂下一缕长发。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最省事,与那套仁义礼法无关。”陆重霜并不在意男人的出言不逊,反倒像对待孩子般,伸手帮他将落下的发丝别回耳后。“本王是个领兵打仗的,见惯生死。要想让军队往前走,就会有人饿死、战死,无可避免。”
骆子实抬头,忽得发现这位晋王殿下有一双极为安静双眸。
目光淡淡地放出去,月光一样,飘远了。
她一定非常寂寞,男人忍不住想,只有寂寞的人才会有这样波澜不惊的眼。
“殿下的意思,子实明白了。”骆子实寂寥地弯弯唇角。“那殿下可否帮我向城外的友人传句话。”
“说。”
骆子实拧着衣袖,道:“他叫如月,住在城外的安阳寺,是位带发修行的俗家僧人。”
陆重霜装作不经意地转过身,神情瞬息万变。
“罢了,本王以小侍的名义将你俩要过来吧。”她打断男子。“就当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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