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如月是令尊的友人,”陆重霜上身稍倾,朝骆子实探去。
“是,”骆子实不觉点头,“他是这般同我说的。”
“这可就有意思了。”陆重霜说着,朝怀中抱猫的长庚瞧去。“朝中可有哪家姓骆的?”
长庚低眉敛首,答:“有,朝中任起居舍人的骆姜,六品内独她一家姓骆。”
陆重霜又问:“骆家可有男眷入宫?”
“据臣所知,不曾有。”
陆重霜的目光转回骆子实,缓声道:“你可是为寻亲而来。”
“倒也不算,毕竟十七年过去,恐怕昔年的亲眷早已各自飘散。”骆子实下意识摸脸,“当时只觉得来京总比待在益州好。在益州,哪怕用了女儿家的名字作诗也没人瞧,入京至少能谋到抄书的活。”
“你倒是志向远大,当男子委屈了。”
骆子实撇过脸轻咳一声,遮住被对方戳破心思的尴尬,“殿下谬赞。”
陆重霜反倒和善地笑了笑,同他说:“既然你同本王的父君相识,那你我也算有缘。你且在晋王府住着,缺什么,想要什么,吩咐下人便可。倘若想出门,守门的娘子自会带你出府,倘若某日心血来潮,想打听打听自己的身世,遣仆役向我传话便可。我帮你查,总比你一个人在长安摸黑要好。”
骆子实听闻,受宠若惊。他跪坐在陆重霜面前,双手交迭慌张地拜了又拜,再抬头,眼睛里又萌生了那亮晶晶的不谙世事的热切,陆重霜垂下眼帘,躲过他横冲直撞的目光。
“长庚,把猫还给骆公子。我们也该回去了,事务还积在案台呢。”陆重霜说。“这猫叫什么来着……哦,二饼是吧。”
这方话音刚落,那头蜷缩着打瞌睡的花橘猫顿时来了精神,尾巴慢悠悠一晃,嘴里冒出个悠长的“喵ρǒ1八sんù.c哦м”,倒像是认可了“二饼”这个名字。
长庚面无表情地将猫递还给骆子实,随陆重霜离开。
骆子实摸着怀中的猫,食指狠狠戳了下它的天灵盖,教训道:“你怎么那么势利眼,我叫你二饼你不应,殿下一喊你就喵喵叫,”
“你喵啊,”骆子实颠了颠怀中的毛团,“看,让你喵你又不喵了。”
二饼抬起爪子挠在他心口,身子一扭,跳到地上窜走了。
骆子实泄气地长吁一声,抱怨道:“你跟你主子一个脾性,一会儿凌冽逼人,一会儿狡黠若狐,未等参透,眨眼间又变得春风和煦起来。”
“皇家的人难道都这样嘛,”他感慨。
正如骆子实所言,陆重霜是个善变的女人。她既是心思诡谲的王,也是眼波流转的少女,你永远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呆头鹅般晃晃悠悠地迈着步伐跟在她身后,等她某日转过身将你怜爱地抱起,又或者,一刀切断你的咽喉。
“长庚,我看你有话想说。”她走在迂回的廊道,望着院内圈养的柏树,苍翠的树枝向上蔓延,晕染成一团的浓绿似是要穿透碧瓦,逃离这四方的是非之地。
树影在她云锦所裁的裙衫婆娑起舞,上衫的销金牡丹纹随摇动的光时隐时现。旁人是用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抬架子,而她却是用层层锦绣压住那见过血的腾腾杀气。
长庚忖度片刻,斟酌着言辞同陆重霜说:“殿下,臣恐养虎为患,”
陆重霜瞥他一眼,咯咯直笑。
“怎得,怕本王将他当作掌心宝?”她抬起手冲长庚摊开掌心。“我不至于好色到那般田地。”
“长庚并无此意。”
“骆子实的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顶多当个药引,免得底下人查起事来无头苍蝇一样乱窜。”陆重霜道。“他若是与当年的事毫无干系,我全当养了只爱说话的白鹦鹉。若是有牵连ρǒ1八sんù.c哦м”
“长庚定会为殿下斩草除根。”
“住嘴!”陆重霜冷不防呵斥。“我问你,本王是谁的孩子。”
长庚道:“殿下自然是鸾和女帝与如月帝君的孩子。”
“本王既然是圣上的孩子,何来斩草除根一说。”陆重霜语调平静。“长庚你记牢了,她陆照月是女帝和如月的女儿,本王亦是女帝和如月的女儿,这般,方能名正言顺。”
长庚心里一惊,“臣知错。”
“如若骆子实同那事有牵连,本王反倒要加倍地对他好,养着他,惯着他,让他飘飘然,误以为自己能影响本王,待到他离不开我,”陆重霜缓了口气继续说,她翻过手,掌心朝下,“到那时,本王再把他杀了……如此,方能解心中郁结。”
“臣明白。”
陆重霜直勾勾盯着面前恭顺的男子,良久,兀得一笑。
“瘦了许多。”她抚上长庚的面颊,手有些凉。“你好像自年初到现在就没歇息过。”
长庚刚想说话,只见她抬起食指抵在他的双唇,发出一声短暂的“嘘”音。
“照顾好自己,”她说,“你还要陪我很久。”
“殿下……”长庚低沉地唤了声,反而覆上她的手,让她的手心与自己贴得更紧些。
陆重霜含笑道:“回屋吧,案头还有政务要处理。”
按老规矩,奏疏是不能送入私宅的,只许在叁省内流转。直至仁宗朝,重明女帝体恤宰相老迈,命人将奏疏抄写后送往宰相府,特许她居家办公。每逢上朝,则派人用搭了草棚的牛车接送,在一众骑马走路的官员中尤为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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